波德萊爾說過:詩的命運是偉大的。無論是傷感的或歡樂的,詩有它內在的烏托邦。在囚人的眼中,詩是反抗;在病人的眼中,詩是良劑;在陋室中,詩是豪華的陳設——不論何時何地,詩總是在打抱不平。如此說來,我們不應戴著道學家的眼鏡來批判《惡之花》,既然詩有內在的崇高功能,它解除痛苦,使人向上,凡是讀過詩的人都不會否認這一點。

  就藝術觀點而言,《惡之花》實在是新奇獨特而有力的作品。尤其是對於習慣了溫柔敦厚的中國古典詩歌的讀者,《惡之花》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中國古詩的纖麗、婉約和波德萊爾的詛咒、唾罵,恰是一個強烈的對比,無疑地他會給我們一種新穎的感覺。

  波德萊爾有別於中國詩人,但他也和他們有著如下共同之處:

  一、中國古典詩人講求“最高的境界”,這正符合波德萊爾所說的“詩只是人類對一種崇高的美的追求”。

  二、自《詩經》而下,象征一直在中國詩裏占著重要的地位。而波德萊爾在《貓》一詩中便是用比興方法,借貓來象征女人的微妙與神秘。

  三、在中國,詩幾乎是一種宗教的啟示;我們透過詩歌聆聽鳥語,聞嗅花香,感覺到未知的神秘之“在”,以及人與自然的契合。而波德萊爾也曾說過:“一個詩人該有權利說:我曾以如許崇高的職責加於自身,我的功能乃是超人類的。”

  胡適之先生在《文學改良芻議》中說過,文人不該作無病呻吟。我覺得《惡之花》中最可貴的便是真的表現。波德萊爾曾身經一切痛苦,他的呻吟是真切的,是靈魂的吶喊。他在痛苦中創造偉大與不朽。

  作為人類的我們,有缺陷,有長處,有歡樂,有悲哀。我們深知善之可貴,有時卻不可抗拒地有一種為惡的欲望,以致被恐懼和矛盾所糾纏。若此,我們不僅覺得波德萊爾是一個受著折磨的靈魂,一個罪惡的犧牲者,一個被生之苦惱所啃食的人,而且也是我們的一個弟兄——他透過身經的痛苦與絕望、憤怒與憎惡,為自己也為我們說著一種普遍的、永恒的語言。

  我也不忘記說,“五四”時期的詩人姚蓬子和現代詩人覃子豪、紀弦先生等,都十分欽慕波德萊爾。

  ◇祈?禱

  榮耀頌贊歸於你,撒旦,在高高的天上,

  你曾在那兒統治,或在深邃的地府,

  你在那兒默然冥想,於退敗之後。

  讓我的靈魂有朝憩息於你身旁,

  於智慧樹下,當它的枝葉

  散布於你的額上,宛若在一個新的殿宇之中。

  ◇秋之歌

  不久,我們將沈入黑色的寒冷。

  別了,短暫的夏之明燦!

  我已聽見槁木墜落,以肅殺之沖擊,

  於院中的石子路上。

  整個的冬將深入我的體軀:憤怒、憎恨、

  戰栗、厭惡,艱難的、被強迫的工作。

  如極地陰府中的太陽,

  我的心將是一個紅色的冰涼塊壘。

  我戰栗地聆聽蕭蕭落木,

  磔架的構築也沒有如此低沈的回響。

  我心如一個斜塔,

  倒塌於沈重而不休止的錘擊之下。

  聆聽這單調的沖擊,

  我仿佛覺得有人在急促地釘著一具棺木。

  為誰?——昨天是夏,而秋季已臨!

  這神秘之音宛若驪歌。

  ◇仇?敵

  我的青春只是一場暴雨,

  處處有陽光穿過。

  雷霆和驟雨曾如此猖獗,

  園中只剩下少許紅鮮果。

  如今思維之秋已經來到,

  我需要使用鏟與耙,

  重新收拾泛濫的土地,

  洪水曾挖掘洞窟,巨如塋墓。

  誰能知悉我所夢想的蓓蕾

  可否覓得滋養的神秘之糧,

  在那被沖洗如沙岸的地上。

  啊!痛苦!啊,痛苦!時間啖食生命,

  而啃蝕我們的心的仇敵,

  滋生茁壯,用我們失去的血液。

◇醇酒之靈魂

  一個夕暮,醇酒在瓶中吟唱:

  人啊,貧乏的,親愛的人,

  自玻璃監獄和紅色的火漆之下,

  我向你傾註一支溫暖的歌。

  我知道在燃燒的小山之上,

  需要幾許辛勞、血汗和陽光,

  使我獲得生命與靈魂,

  而我不是忘恩負義者,也不懷惡意。

  我感到無限的歡欣,當我墜落

  於一個被工作耗損的人的咽喉。

  他溫暖的胸臆是一個溫甜的塋墓,

  我在其中比在寒冷的地窖裏更為悅樂。

  你可聽見星期日回蕩的歌聲,

  啾鳴於我戰栗之胸臆的希望?

  將肘子放在桌上,將衣袖卷起,

  你會頌揚我,你會悅樂。

  我點亮你狂喜的妻子的雙眸,

  我賦予你兒子以力量,以紅顏。

  為那脆弱的生之運動員,

  我將是使決鬥者的肌肉堅實的油。

  我是永恒的播種者撒下的名貴種子,

  我是靈芝,落入你心,

  俾詩歌自我倆的愛中誕生,

  且升向上帝,如一朵稀有的花。

  ◇幽?靈

  如有猛獸之眼的天使,

  我回到你的閨房。

  無聲地,隨著夜的陰影,

  我輕輕地走向你。

  我將給你,黑發美人,

  冷如月亮的吻,

  和那沿溝匍匐的

  蛇的撫摸。

  當蒼白的黎明來到之頃,

  你會發現身旁無人,

  而且冰冷直至夕暮。

  別人統治你的生命和青春,

  以溫柔,

  我欲統治,以恐怖。

  ◇鴟?鸮

  在水松之蔽蔭下,

  鴟鸮成行地羅列。

  如奇異神祇,

  它們沈思,眼中紅光燦然。

  它們木然佇立,

  直到憂郁的時辰,

       那時幽暗將摒拒太陽,

  且彌漫於大地之上。

  它們的姿態

  以處世之道示予哲人:

  需要畏懼動亂。

  沈醉於一個遊走的影子的人,

  恒常受到懲罰,

  因他夢想著遷易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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