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出生問世,大約就是兩個目的:一是為了野荒的生命,樹木、河流、草芥、昆蟲,都是它的後代子女。二是為了人的耕種。耕種使人類存活,土地升華。讓土地的意義從自然到被賦予和強加。人類從來不管土地需不需要那些意義,因為人類需要,就賦予它那些疲勞的使命和空洞的贊歌。人類和土地的聯系,最初是居住和耕作,可現在,還有附加了挖掘後的無限開采與無盡汙染。土地孕育了人,可人又反過來成為了土地的主人,這就是兒子做了母親的皇帝,還要娶她為妻,奸於妾室。世界如此,時間從來沒有能力修正這倫理的顛倒。

而人類和土地最為恒久的聯系,是從耕作開始,也必將在某一天終於耕作。耕作的橋梁——農具,這個給人類帶來文明、溫飽和豐衣足食的物體,被人類創造出來,不斷更新、復制;再更新、再復制,最後終被拋棄的過程,也就是人的出生、成長、疾病、康復、勞動、思考、閑待;再疾病、醫治,直至衰老、死亡過程的一個寫照。石器時代、鐵器時代、機器和科技時代,農具的生命,當今天可用計算機和數據操縱左右時,其血脈氣勢,看似到了最為旺盛的時候,其實也正是人的生命從如日中天滑向夕陽隕落的開始。

農具被從房檐下和田頭的銹蝕中尊敬出來,被那些讀書人和考古學家掛在博物館的墻上時,它的悲劇就已經開始。鋤、鍁、鎬頭和鐮刀,從被封閉在博物館大廳或側室的木架上和玻璃框中後,它的呼吸已經停止。樣貌還在,生命已去。我們看到的那些都已不再是有生命的農具,而是農具的屍體,是農具千百年來的木乃伊。這是人類對農具創造後對其人類自身記憶的保存,並不是為了農具本身生命的挽留。一張鋤的方頭被厚土砂石及草根磨損成為圓頭後,終於有了三個自己的歸宿:一是被扔在田頭化為黃土;二是被領提回家裏,取下木柄,讓木柄繼續服役和新的鋤頭成家立業,而那不再是農具的廢鐵,就再次走入了煉鐵的火爐;三是被偶然間發現送到博物館中。表面看,對於農具,第三種去處是最好的命運,而實則的情況卻恰恰相反。衰老的農具被丟棄在田頭的土裏,被風化,被雨淋,而最終被遺落在無人之處化為黃土,這一過程雖然憂傷,但卻是壽終正寢最為寧靜的歸宿,一如人在年老之後,歸為墓室的寧靜。第二種去處是回爐化鐵,成為新的農具或他物,這一過程殘忍激烈,如同成千上萬精子在跑道上奔向卵子的無奈,但新生的希望,會如黎明舉著卵子樣散發著愛情的光芒。第三歸宿是走向博物館的富貴,這貌似通向神靈的座位,其實是一條最為悲哀的路途與去處。因為在那兒,它們將再也不是自己,再也沒有安寧,再也沒有新生的可能。它們成了人類自傲的記憶,成為人類向時間的炫耀和歷史法庭上的物證,成為時間中歷史的死屍,而被那些無知的人引以自豪和浮誇。

農具的命運,如果和土地與回爐新生被人為所割斷,就成為跳崖、躍樓死亡的人在崖頭、樓頂那瞬間的站立。博物館是農具的囚室,是農具之木乃伊齊整排列的庫房,是人類以文明的名譽,給農具的最為虛偽無情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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