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站立著,聽風一陣猛吹

片刻間它卷著雪碰到了房子,

而後又自由吹著——科爾夫婦

上床睡覺了,但衣服頭髮都還很淩亂,

梅澤夫因身上的高貴皮衣而變矮。

 

梅澤夫是首先說話的。他用

煙斗管從肩頭往後指了指,說,

“你正好可以看見它擦過屋頂

向天空制造了一個大的卷形物,

其長度足夠把我們的名字記錄上去——

我覺得我應該給妻子打個電話,告訴她

我在這裏——現在——等一會兒再出發吧。

我只會叫鈴響兩下,如果她明智的話並且

早已入睡,她就不必醒來接。”

他只搖了三次,然後拿起來傾聽。

“喂,列托,還醒著?列托,我在科爾家。我弄晚了。

我只是想到對你說早上好之前

在這裏對你說晚安——

我想我會——我知道,但是,列托——我知道——

我會,可那是什麽感覺?其余的路

不會很糟糕——為著它再給我一小時吧——嗬,嗬,

三個小時就到了這裏!但那是上坡;

其它的就是下坡了——為什麽,不,一點也不顛簸:

馬從容地前進,壓根兒也沒有慌張,

如同好玩一樣。牠們現在在棚子裏。——

我親愛的,我還是會回去。我打電話

可不是請你邀請我回家的——”

他等著她不可能說出的那兩個字,

後來是他自己說了,“晚安,”那邊

還是沒有回答,他就掛斷了電話。

那三個人繞著桌子,站在燈光裏

低垂著眼光,直等到他說,

“我這就去看看馬匹,怎麽樣?”

 

“好,去吧。”

科爾夫婦一起說。科爾夫人

又補充:“你看過後才可更好地判斷——

你在這兒陪我吧,佛瑞德。把他留下。

梅澤夫兄弟,你認得穿過這兒

去棚子的路吧。”

 

“我想我認得,

我能在那裏找到我的名字

它雕刻在棚子裏,這樣的話,要是我不知道

我在哪裏,它會告訴我我是誰的。我常常

這麽玩——”

 

“你料理完馬後就回來。

佛瑞德·科爾,你要讓他走?”

 

“為什麽不,你呢?

你能讓他留下來?”

 

“我只叫他兄弟。

我為什麽那樣叫他?”

 

“那是很自然的。

因為你聽見這裏的人都這麽叫他。

他倒倒忘了他的教名了。”

 

“可我覺得那樣叫,有一種基督徒的味道。

可他沒有注意到,是嗎?那好,我至少

不是出於愛他而那樣叫,

上天知道。我一想到他,和他有十個

十歲以下孩子這件事,就很厭惡。

我也憎恨他的那個小得可憐的教派,

我曾聽說的,那個教派就那個樣子。

但也不好說——看,佛瑞德·科爾,十二點了,

不是嗎?他在這裏呆了半小時了。

他說他是九點鐘離開村莊商店的。

三小時走完四英裏——一英裏一小時

或者稍稍多一點。這是為什麽,似乎

一個男人不可能走得那麽慢的。

想一想,他在這段時間裏一定走得很賣勁。

可現在,還有另外的三英裏路要走!”

 

“就不要讓他走。

留下他,海倫。讓他回答你的問題。

那種人說話直率,從他談自己

的一件什麽事來看,他總沒完沒了,對

其他人說的所有話充耳不聞。

當然,我該想到,你能讓他聽你說。”

 

“他這樣一個晚上在外面呆著幹什麽?

他為什麽不能呆在家裏?”

 

“他必須布道。”

 

“沒有晚上不在家的。”

 

“他也許卑微,

也許敬虔,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很堅韌。”

 

“有濃濃的煙草味道。”

 

“他會克服困難的。”

 

“你只是這麽說說。從這個地方

到他們家,不會再有另外的避身處。

我想我該再給他的妻子打個電話。”

 

“等等,他會打的。讓我們看看他到底怎麽做。

也看看他會不會又一次想到她。

可我又懷疑他只會想到他自己。

他不會把這天氣看作一回事。”

 

“他不能走——你看!”

 

“是晚上,我親愛的。”

 

“有件事:他沒有把神拖進去。”

 

“你也這麽想,是嗎?你不知道這性質。

他一定想在這會兒創造個奇跡。

秘密地——對他自己,現在,他在想

如果成功了,那就證明了一種關系,

但如果失敗了,他就保持沈默吧。”

 

“一直都保持沈默。

他會被凍死——然後被埋葬。”

 

“嚴重啦!

不過如果那樣的話,就會使一些

道貌岸然的無賴漢表現他們

假裝的虔誠。但我還是有許多理由

不在乎他會發生什麽事。”

 

“那是謬論!你應當希望看到他平平安安。”

 

“你喜歡這個矮子。”

 

“你不也是這樣嗎?”

 

“好嘛,

我不喜歡他所做的事,而這正是

你所喜歡的,所以你喜歡他。”

 

“哦,那應該是。

你像其它人一樣,喜歡有趣的事;

只有你們女人要裝出這種姿勢

來給男人好印象。你讓我們作為

男人而感到羞愧,以致我們看見

兩個男孩打鬥也覺得自己有義務要阻止它。

讓那男人的一只或兩只耳朵凍掉吧,我說——

他來這兒了。我把他交給你。去

救他的命吧——好,進來,梅澤夫。

坐,坐下。你的馬匹怎麽樣?”

 

“不錯,不錯。”

 

“準備好要走嗎?我妻子在這兒

她說你不能這樣。你最好也放棄吧。”

 

“能這樣嗎?請!如果我說請?

梅澤夫先生,我會把這決定讓給你妻子。

你妻子在電話裏說了什麽?”

 

除了燈,和它附近的什麽東西外

梅澤夫似乎沒有再留意什麽。

他的手放在膝蓋上如同

一只白色弄皺的蜘蛛,他藉著伸直的

胳膊,然後舉起食指,指著燈下說:

“在你打開的書裏,看那頁書!它剛剛

動了,我想。它一直那樣立著的,

在桌子上,自從我來以後。

它卻試圖向後,或者向前翻動自己,

我把註意力放在它身上,是想看看結果;

如果向前,那麽它就有朋友的焦急——

你看我知道——是要你繼續讀另一些

它想看看你怎樣來感受,如果向後

那是為著那些你翻過了、又沒能讀到的

好處而感到遺憾。別介意,

在我們明白事情之前,它們會很多次

向我們展現——我就不說

有多少次了——那要看情況而定。

有一種謊言總在說:任何事

都只在我們面前出現一次。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最終會在哪裏?

我們真正的生命依靠著萬物

的循環,直到我們在內心裏回答。

第一千次或許能證明那魔力——那書頁!

它需要風的幫助。它能翻到任何一邊。

但如果它已經移動,風就不會去移動它。

它自己移動了。因為這兒沒有風。

風不能煽得像那東西一樣敏感。

它不可能到燈裏讓火苗噴出黑色的煙霧,

或者將牧羊狗的衣服吹出皺褶。

你們使這一塊正方形的空氣

安靜,明快,而溫暖,不顧

無邊無際的黑暗、寒冷和暴風雨。

是藉著這樣的舉動,你們才引起了身旁的

這三樣:燈,狗,和書頁,保持了它們自身的平靜;

也許所有人都會說,這平靜

就是你們沒有的東西,然而你們給予了。

我們所沒有的不能給予,這是錯誤的;

話說一千遍就正確,那也是錯誤的。

我去翻頁了,如果沒有人要去翻它。

它不會倒下。那麽讓它直立吧。誰在乎呢?”

 

“我不該催促你,梅澤夫,

但如果你要走——就說你會留下吧。

讓我拉開窗簾,你會看到

面前的雪是怎樣在阻止你。

你看見那冰天雪地裏的一片雪白了吧?

問問海倫,自從我們剛看過之後

窗框的雪又攀爬上去,堆很高。”

 

“那看起來像

一些灰白的東西,正在壓平它的容貌

它的眼睛也過於急切地一同關上了

為著去看看人們互相發現的那

有趣事,又由於它自己缺乏了解和

愚蠢而入睡了,

或者折斷它那白色蘑菇般的

短脖子,然後在窗玻璃前死去了。”

 

“梅澤夫兄弟,當心,這噩夢般的談話

會驚嚇你自己,遠遠超過驚嚇我們。

與它有關系的是你,因為是你

必須獨自一個走出去,而後進入它。”

 

“讓他說,海倫,也許他會留下。”

 

“你放下窗簾之前——我突然想起:

你想起了那個男孩在一個冬天跑出來

到這裏來呼吸空氣嗎——住到艾弗裏家

的那個男孩?是的,那是暴風雨後的

一個晴朗早晨,他路過我們的住所

發現我正用雪,護著我們的房子。

為著暖和,我在深處挖著,

一直將它們堆積到窗臺上面。

堆靠著窗戶的雪,引起了他的註意。

‘嗨,是個好主意’——這是他的原話。

‘當你暖暖地坐在室內,研究均衡分配,

就可以想象外面六英尺深的積雪,

是冬天了,你卻感覺不到冬天。’

這些就是他所說的。然後他就回家了

但在艾弗裏的窗戶外,他用雪擋住了白晝。

現在你們和我都不會做這種事了。

同時你不能否認,我們三個,坐在這兒,

發揮我們的想象力,來讓雪線上升

高過外面的玻璃窗格,這並不會使天氣變得

更糟糕,一點也不。在那茫茫然

的冰天雪地中有一種隧道

相比隧道它更像個洞——往下的

最裏面你看見有一種震動和轟動

如同風沖擊的巷道磨損的邊緣

所發出來的。我喜歡——我喜歡。

好,現在我要離開你們了,朋友。”

 

“來,梅澤夫,

我們以為你決定不走了呢——

你剛剛用那種方式說你在這個地方

舒服。你是希望留下來的。”

 

“我得承認下這場雪已經足夠冷了。

而你們坐的這間房,這整幢房子

被凍結得似乎就要碎掉。如果你們認為風聲

在走遠,那不是因為它會消失;

雪下得越深——沒有別的了——

就越感覺不到它。聽聽柔軟的雪彈

它在煙囪口和屋檐上對著我們爆裂。

比起外面,我更喜歡

屋裏。但馬匹都休息了

而且也到要說晚安的時候了,

你們回床上去歇息吧。晚安,

抱歉打斷了你們的睡眠。”

 

“願你因你所做的幸運。願你

在半路上,把我們家當作休息的地方而

幸運。如果你是那種留意女人意見

的人,你最好采納我的建議

並且為著你家人的緣故,而留下來不走。

但我這樣一遍又一遍地說這些有什麽用呢?

你所做的超過了你權利範圍內你能

做的——剛才。你知道

你繼續走,這是要冒風險的。”

 

“我們這兒的暴風雪不會將人置於

死地,雖然我寧可是那個藏在它下面

冬眠的野獸,洞口的門被密封,又被掩埋,

也不願成一個在上面與雪打鬥的人,

可是想想小鳥也是棲息在樹枝上,而不是在

巢裏。我會比它們更不如嗎?

就在今晚,它們被雪弄濕,但很快

就會成為凍結的巖石。然而明天

它們會這樹那樹地跳躍,直到發芽的樹枝

然後擺動它們的翅膀,唱出好聽的歌,

似乎還不能了解我們所說的這些是什麽意思。”

 

“但為什麽呢,當無人希望你繼續?

你的妻子——她不希望你。我們也不,

你自己也不希望。還有其它誰希望?”

 

“讓我們不要被女人的問話陷入絕境。

好,那兒還有”——她後來告訴佛瑞德在

他的那個停頓之後,她以為他會說

一個令人感到畏懼的詞,“神。”

卻不,他只是說“好,那兒還有——暴風雨,

它說我必須走。如果它來了

它希望我對於它,如同一個戰爭的力量。

問問任何其它男人吧。”

 

他丟下了最後一句話,這使她

苦惱,直到他出門。

他讓科爾和他在一起去棚子為他送行。

當科爾返回,他發現他的妻子依然

站在桌子邊打開的書頁旁,

沒有讀它。

 

“那麽,你認為他是

哪一種人?”她說。

 

“他有語言

的天賦,或者應該說,他能說會道?”

 

“這樣的人從來就愛考慮相似的情況嗎?”

 

“或者漠視人們所提的世俗問題——

什麽?我們在一個小時內對他的了解

比看見他從路上經過一千次

還要多。如果那就是他布道的方式!

畢竟你不曾想你會留住他。

哦,我不是在責備你。他沒有

給你說話的機會,但我感到高興

因為我們不必陪他一整個晚上。如果他留下

他也不會睡覺。最小的事情都會使他感到興奮。

他一走,這裏就如同沒有他的教堂一樣安靜。”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的境況又能好多少?

我們會一直坐在這裏,直等到他安全到家。”

 

“好吧,我猜你會這樣,但我不會。

他知道他能做什麽,不然他不會嘗試。

我說上床吧,然後休息一下。

他不會轉回來的,如果他打來電話,

也是在一或兩個小時之後。”

 

“那麽。我想

我們坐在這裏陪他越過暴風雪

是對他不會有任何幫助的。”

 

***

 

科爾一直在暗處打著電話。

科爾夫人的聲音從裏面的房間傳出來:

“她給你打的,還是你給她打的?”

 

“她打給我的。

你最好穿上衣服:要是你不想再回到床上。

我們早該入睡了:你看現在三點多了。”

 

“她說的長嗎?我去

把睡衣拿來。我想和她說幾句。”

 

“她就說,

他還沒有到,問他是否真的動身了。”

 

“她知道他動身了,就在兩個小時以前。”

 

“他帶著鏟子。他得鏟雪開路。”

 

“為什麽我剛才要讓他離開這房子!”

 

“不要那樣。你盡了你最大的努力

來留他——不過你也許沒有徹底

隱藏,你倒是希望看見他用勇氣來

違反你。他的妻子會責怪你的。”

 

“佛瑞德,畢竟我說過!你無論如何

不要拆開我的原話而隨便理解。

她剛才說話的時候透露了說

她要責怪我嗎?”

 

“我對她說‘走了,’

她說,‘那,’接著又‘那’——像恐嚇。

然後慢慢地說:‘哦,你們,你們

為什麽讓他走了?’”

 

“問我們為什麽讓他走?

你讓我去。我去告訴她為什麽讓他走。

他在的時候,她還不說什麽。

他們的號碼是——二十一?電話不通。

有人讓話筒擱下來了。這搖柄難弄。

頑固的家夥,它會弄傷你的胳膊!

通了。她讓它從手上落下,然後就離開了。”

 

“試著說說吧。說‘餵!’

 

“餵。餵。””

 

“你聽到什麽了?”

 

“聽到了間空房子——

你知道——是那樣的。是的,我聽見——

我覺得有鐘聲——有窗戶在卡嗒卡嗒地響,

但沒有腳步聲。如果她在那裏,也是坐下的。”

 

“喊一下,她或許會聽到你的。”

 

“喊叫無益。”

 

“那就繼續喊話。”

 

“餵。餵。餵。

你不猜猜——?她會不會是出門了?”

 

“我當然害怕,那她可能會這樣做的。”

 

“離開孩子們?”

 

“等一等,然後再叫。

你都聽不到她是否把門敞開了

然後讓風吹熄了燈,爐火也滅了

房間裏又黑又冷?”

 

“只有這兩樣:她要麽上床了,

要麽出門了。”

 

“哪種情形都不好辦。

你見過她長什麽樣嗎?你認識她嗎?

她不想和我們說話,這實在奇怪。”

 

“佛瑞德,看看你能不能聽到我所聽到的。來。”

 

“大概是鐘。”

 

“你沒聽到其他什麽嗎?”

 

“不是說話。”

 

“不是。”

 

“啊,是的,我聽見了——那是什麽?”

 

“你說是什麽?”

 

“一個嬰孩的哭聲!

聽起來很兇,雖然仿佛時隱時現的。

他母親不會讓他那麽哭的,除非

她不在那裏。”

 

“你對這點怎麽解釋?”

 

“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她已經出去了。

不過當然,她還是沒有。”他們都無助地

坐下了。“天亮以前我們都沒有任何辦法。”

 

“佛瑞德,我不要你想外出的事。”

 

“打住。”電話鈴開始叫了。

他們站了起來。佛瑞德拿起電話。

“餵,梅澤夫。那,你到了——你妻子呢?

好的!為什麽我問這個——剛才她似乎不接電話。

他說她去棚子接他了——

我們都很高興。哦,不要再談這個了,夥計。

歡迎你路過的時候再順便看看我們。”

 

“好的,

她終於擁有他了,雖然我沒有看到

她為什麽不能缺少他。”

 

“可能不是為著她自己。

也許只是為著孩子們,而需要他。”

 

“看來這整個忙亂都沒有落到實處。

是什麽破壞了我們一整個晚上,僅僅為了讓他好笑?

他進來是為什麽——談話與拜訪?

不過,他打過電話,為著告訴我們說在下雪。

如果他想把我們家變成城鎮

和任何地方中途的一個咖啡廳——”

 

“我倒是認為,你應該察覺到你剛才太過關心了。”

 

“剛才你自己就沒有關心?”

 

“如果你是說他不太顧及別人

而是要我們在午夜為他著想

然後又不采納我們的建議,

我同意你。但是讓我們原諒他吧。

我們已經參與了他一生中的一個夜晚。

你敢打賭他不會在某個時候再打電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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