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汀陽 阿蘭·樂比雄:跨文化對話,是為了消除誤解 5

從策略上講,我有一種不同的立場。你把一神論看作一種界限,我相信一神論進入了歷史的進程,一個普世的進程,也可以類比於你所說的“天下”。我認為世界中發生的這種進程是個統一的進程。我認為你說的“天下”,王銘銘在我們的討論中也曾經多次強調的,這是一個未來的願景。如果我們用“天下”這個中國概念來表述全球化,我們就也要對基督教表述中的普世概念做出回應。

趙汀陽:毫無疑問,每個文明都有自己對於普世的看法,某種相似性是存在的。然而重點在於,你是否認為基督教必須守住它的“唯一神”的概念?在信念上當然可以,但在理論上,或者說,在理性上,我認為這不是很容易的。


書里討論到了一個你不喜歡的“帕斯卡的賭局”,我堅持要說一說,因為這是一個超出信仰的理性分析。如果信仰就是理由,就無所謂證明了。帕斯卡提出了第一個關於上帝的博弈論主張,他說,邏輯上說,上帝有可能存在,有可能不存在,如果你信仰上帝,而上帝真的存在,你就會得到好的回報,而假如上帝不存在,你也沒有損失; 而如果你不信上帝,而上帝確實存在,那你就會得到懲罰。那麼,策略上的最優選擇,就是去相信上帝存在。

但問題仍然存在,我在書里提出了一個擴展的帕斯卡賭局:既然神有懲罰我們的能力,上帝有,別的神也會有,因此我們應該敬畏所有的神,而不只是“那個神”,既然不同的文化假設了很多神,那麼我們就要平等地尊敬每一個神。就是說,帕斯卡賭局的邏輯擴展結論是,我們要敬畏每一個文化中的每個神。這就超越了一神論。


那麼你會如何為唯一的神辯護?


阿蘭·樂比雄:啊,首先我得說,我個人不覺得帕斯卡賭局是什麼了不起的論證,也不覺得它有多麼有意義。對這個博弈論的論證,我也不很感興趣。

趙汀陽:是不是說它缺乏宗教的虔誠意義,而只是表達了經濟學的意義?

阿蘭·樂比雄:某種意義上是的。它說的就是經濟的選擇。我感興趣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是對神的懷戀,也就是神的證明。上帝不是在那里懲罰我的,我不信這個問題。當然,一個人必須做一個好公民。但我對“神罰”不感興趣。這對我不是問題。

其次,正如我曾經和你講過的。一切都是歷史進程的一部分。“摩西之分”的時刻,或者“尼采之分”的時刻,都包括在這個整體的進程中。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是一種新的聯合。在人類學意義上說,我認為“天下”的問題、基督教一神論的問題,都可以在人類學意義上的世界整體進程中來理解。給個例子,在摩西之前,在對人進行區分之前,“一個神”的觀念已經產生了,但並不禁止其他信仰。

為什麼人們從多神轉變為一神?從歐洲的傳統來講,也可以從人類學的角度來理解,人類要從遊牧傳統過渡到定居傳統,其中有著從犧牲某個個人的必要性(正如亞伯拉罕要犧牲他的孩子)過渡到定居傳統所面臨的困難,而神許諾亞伯拉罕,他的子孫將多如天上的星辰。亞伯拉罕當時無法理解,他十分震驚,但他服從了神。這是一個大改變,一個新的約定,這個約定伴隨著唯一神的產生。
(愛思想平台2019-07-09 翻譯整理:袁子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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