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視了墻面屋角,沒有血跡彈痕。窗和門也無損傷。所有的膠卷匣都無菲林。全是信紙,不見一隻信封。是拍電影布置下的“外景”?也不對,信的內容有實質。我不能把這些信全都帶走,便除下圍巾紮了一大捆,又塞幾隻膠卷匣在袋里。急急下樓,繞寺院一周,沒有任何異象。四望不見村落人家,荒涼中起了恐怖,就此像樵夫般背了一大捆信下山了。

連續幾天讀這些信,紛然無序中還是整出個梗概來:良與梅相愛已久,雙方家庭都反對,良絕望了,屢言生不如死,梅勸他珍重,以前程事業為第一,她已是不久人世的人——其他都是濃烈而空洞的千恩萬愛。奇怪的是兩人的信尾都但具月日,不記年份,其中無一語涉及戰禍動亂,似乎愛情與時聞與戰爭是不相干的。畢竟不是文學作品,我看得煩膩起來。

又排列了一下:

一、假定兩人曾住在這寺院中,那麽離去時怎捨得剩下信件。

二、如若良一個人曾在這里,那麽他寄給梅的信怎會與梅寄給他的信散亂在一起。

三、要是梅先死,死前將良給她的信悉數退回,那麽良該萬分珍惜這些遺物,何致如此狼藉而不顧。

四、如果良於梅死後殉了情,那麽他必定事前處理好了這些東西。豈肯貽人話柄。

五、倘系日本式的雙雙墜崖、跳火山,那麽他總歸是先焚毀了書信再與世決絕的,這才徹底了卻塵緣。

六、除非良是遭人謀害,財貨被洗劫,只剩下無用之物,那麽盜賊怎會展閱大量的情書,而且信封一個不存?

七、要說良是因政冶事件被逮捕,那麽這些信件是有偵查上的必要,自當席卷而去。

當時我年輕,邏輯推理不夠用,定論是:我撿到這些紙片時,良和梅是不在世界上了。後來我幾次搬家,這捆信就此失落。我也沒有再登山復勘這個現場。報紙上沒有一件謀殺盜竊案中有“良”和“梅”和那個寺院的情節牽涉。名字中有“良”或“梅”的男女遇見很多,都顯然與此二人情況不符。

時間過去了數十年,我還記得那推開虛掩的板扉時的…驚,因為上山後滿目荒涼枯索的冬日景象,廢棄的教堂和寺院仿佛戰後人類已經死滅,手推板扉忽來一片勻凈的櫻紅色——人:生活……白的淡藍的信紙、黃得耀眼的柯達匣子,春天一樣親切,像是見到了什麽熟友。

還有那些跳蚤,它們咬過“良”,也可能咬過“梅”,有詩人曾描寫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血,一跳蚤的身體為黑色的殿堂,借此融合,結了婚,真是何等的精致悲慘——我的血也被混了進去,我是無辜的,不是良和梅的證婚人。

為了紀念自己的青年時代,追記以上事實。還是想不通這是怎麽一回事——只是說明了數十年來我毫無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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