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振鐸談文學《論散文詩》(中)

在形式方面,許多人都以為不大重要;因為由歷史上觀察,詩的形式是常常的變更;如中國的詩,最初的古詩,有的有韻,有的無韻;字數也不一定。後來一變而為五言;後來一變而為七言;再後來,又變為“律”“絕”,必須是五言,或七言,並且必須是對偶;音節的平仄必須“二四六分明”;又後來,又變為“詩餘”——詞——又另有一種規定的metre。又如英國的詩Beowulf用的是“頂韻”;Chaucer的詩所用的韻也與以後的不同;自Henley受惠得曼的影響創作自由詩,詩的形式,更是變更了。

但無論他們的形式怎麽變更,詩的情緒與詩的想像總絲毫沒有消失掉。決不能說用五古來表現的是詩,用七言律來表現的就不是詩;或是用有規律的韻文來表現的是詩,用“自由詩”體來表現的不是詩。

只管他有沒有詩的情緒與情的想像,不必管他用什麽形式來表現。有詩的本質——詩的情緒與詩的想像——而用散文來表現的是“詩”;沒有詩的本質,而用韻文來表現的,決不是詩。如謂凡“有韻的文章”都是詩,那末,就是主張,詩是有韻的情緒文學的Winchester也以為是決不能算為詩的定義了。

Spingarn在他的Creative Criticism一書里,論到“散文與韻文”,有一段話說得很好:

“希臘人的話的重點在於:詩的試驗,不在於用散文或韻文,而在於想像力,因為如果以韻之有無為真實的試驗方法,那末,有韻的法律書與醫書變成詩,而散文的悲劇不是詩了。這是阿里史多德的話,二千年來的批評家與思想家沒有人能夠舉出理由把他廢除。但是無論是阿里史多德或是他的繼起者,在許多世紀中,他們都對於詩與韻文的分立都沒有疑惑;也無論是承認阿里史多德的話的,或是反對他的話的,都一致地承認散文與韻文是分離,分立的二元,各有各的特質與他自己的生命。詩與韻文也許是合一的另辭,也許不是;但是他們卻都以為散文與韻文是不同的。但是散文與韻文果是不同麽?”

Spingarn說到這個地方,又舉出了好幾個例,證明:

“不僅只散文與韻文沒有劃定的界線,並且,如果說起有韻的字句與無韻的字句之間有差別的存在,那末,就是在同‘平仄’的韻文中,也是同樣的有差別的。”

照此看來,可知散文與韻文,在形式上本來是沒有什麽很清楚的分別的。散文與韻文既沒有什麽分別,那末,詩的精神,在韻文的形式中表現出來,與在散文的形式中表現出來又有什麽兩樣呢?

而且散文詩的成績也已足證明散文決非不能為表現詩的情緒與情的想像的工具。——也許表現得比韻文還活潑,還完全呢!

所以我們固不必堅執的說,詩非用散文做不可,但我們也決不敢附和的以詩為“有韻的文章”,“非韻不為詩”。詩的要素,在於詩的情緒與詩的想像的有無,而決不在於韻的有無。

“詩與韻可以不必為同一的名辭”。這是我們十分確信的話。



但又有許多人疑惑:詩可以用散文寫出來,那末,同其他的散文,如小說,論文,有什麽分別呢?並且Winchester說,凡是文學都包含有情緒與想像與思想幾個要素,這決不是詩的特質。如果詩沒有韻,那末,不是同別的文學一樣麽?

在這一層,我也願意略略的再說一下。

凡是文學作品都包含情緒的元素在內。這句話,我是非常相信的。因為文學與哲學或一切科學的區別就在於此。不過在詩里面,包含情緒更為豐富而感人。論文——文學化的——所含的情緒的元素較少,而知慧的元素較多。戲曲則是“表現的”作品(Moulton的話),不如詩之含有最多量的情緒的元素。小說本是史詩的變化;他是敘述的,大部分的詩則多是直接引起讀者的情緒。並且,詩的想像,另外有一種感化力,使我們看了,就知道他是詩,決不是小說,或論文或戲曲。有一種論文或敘述文,偶然帶了些詩意,我們就稱他做“詩的散文”。在用字方面,詩中所用的字句也有特別的選擇。太戈爾說:“詩使想選擇那些有生命的字眼,——那些不是為純粹報告之用,但能融化於我們心中,不以在市場中常用而損壞了他們的形式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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