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君:時間之痛:哨兵詩歌寫作的地方誌(1)

哨兵詩歌的位置指向是明確的:江湖,即洪湖與周邊的長江。眾所周知,長江是洪湖的源頭,洪湖因長江沖集而成;但在哨兵的詩歌中,長江與洪湖這兩個帶著詩人生命體征的名詞,卻如兄弟般平等地並存著。如果我們承認名詞是破譯詩人內心的詩歌密碼,就能感知哨兵時刻都處在與整個世界打賭、博命的狀態:我寫小小的洪湖,得以整個世界做背景;不僅僅如此,詩人一定也在說:我所寫的洪湖,就是整個世界;甚至,他想說的可能是:我的洪湖不是世界的縮影,相反,世界,才是洪湖的縮影!

哨兵詩歌自始至終都在極小的空間中安置著整個世界。因此,我們不難感知,這種近於安魂和安命般的詩歌寫作,從寫作發軔之初,每一個語詞都烙印著深深地擠壓之痛。這是哨兵的詩歌世界。從詩人生活的地理、地緣等因素里,我們也不難找到哨兵詩歌的顯著特征——地方性。但就生命的自我收縮與規避而言,地方性的詩歌寫作,其實,就是疼痛的知識。疼痛是餵養詩歌性命的糧食,所有語詞都已打上了疼痛幽暗的印記。當然,從技術層面上談,我們可以把哨兵詩歌,看做是時間置換空間的詩藝。

 

哨兵詩歌寫作的世界就發生在時間擠壓空間的張力之中。我們這個時代的詩歌寫作不過是承受各種擠壓,忍受各種災變的見證,當代中國在現代性不平衡發展中套疊的時間性以及多元層疊的經驗,已經超出了羸弱的現代漢語所能承受的邊界,如何在收縮和錯亂之間形成節奏?詩人不得不在夾縫之中隱忍不言並學習沈默,詩歌寫作不過是隱忍不言的藝術——這是在隱忍中讓言詞自身說話。哨兵的詩歌寫作不僅試圖在地方性的寫作中銘寫個體性的傳記,而且也是為了讓地方性的生靈們替代自我、陸續出場,從而讓一塊被忽視被隱沒的土地浮現出來,讓一個重新被命名的世界慢慢擴展開來,而時間之痛則標記出這塊版圖的界限。

跟隨古老的楚國詩人屈原,哨兵通過一口《井》管窺了自身詩歌的歷史和世界:


眼界要是高一點,就能發現

洪湖不過是那個人在楚國挖出的井

目光要是再深邃一點,還會發現

這些年,我只是把自己放進了井底。


——地方性的詩歌打開了一個富有像徵性的空間“井”,放大的視野借助歷史的眼睛——接續地方與祖國的關係,那是楚國詩人屈原已經在《離騷》的天宇遊離中帶來的,讓我們立刻從高度看到了卑微。但是詩歌對看視的要求更高,或者說恰好要顛倒過來,她要求從低處和深處去看,把天空也顛倒為深淵,詩歌的眼神就把自己放的更低,她要在世界之下打開世界——如此才可能看清世界的根基,這也是詩人把自己放低,但洪湖,卻變得廣闊起來——可以接納世界。詩人當然不是井底之蛙,他繼續寫道:


這些年,幸好我看世界的方式

與你們恰巧相反。比如天上的星群

不來自銀河,而來自

我在黑暗中見過的洪湖


——詩人的所有寫作都來自於這個顛倒,湖水的鏡子過濾了語詞,幽綠的湖水提純了語詞。詩人自我歸結到:


這些年,幸好我一直都跟同著那個人

在挖井,找楚國塌掉的宮廷

那點爛了的心事


——詩歌繼續掉轉方向:這是通過從死亡的方向,從廢墟而來的凝視之眼挖掘自己的內心:世界從屬於洪湖,而洪湖不過是在詩人的寫作中挖掘出來的一個內心的詩意世界。

在現代漢語詩歌寫作中,有著完整世界觀的詩人並不多,當然這里所說的“世界觀”並不是一個陳舊的形而上學詞匯,而是指一個有限的個體如何從自身的限度出發,比如從地方性出發,來建立與世界極為脆弱的關係。詩人是否還可能以詩歌建立一個自己的世界?在這個詩性的世界中,現實的世界被打碎之後可以重新被縫補起來?在我們這個時代,詩人與時代命運的脫節,詩人相繼在語言中迷失,詩歌與世界不再相關,或者詩歌與個人日常生活過於密切,失去了親密的切分;詩歌語言與日常語言的細微差異如同一道無形的深淵,迫使詩人以最為困難的步伐跳過,但是詩人們的步伐已經淩亂?或者詩人們已經無法看到那最為細微的裂縫——這無處不在的深淵——這內心與世界斷裂之後的隱秘痛痕?詩人們又如何還可能建構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

這是哨兵試圖去冒險要做的:回到自己的本土,回到自身的大地性,回到生命或生活的基本元素——湖水、水禽、氣候等等,在氣血滋養的生活中重獲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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