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純艷:宋代官員的公務旅行———以歐陽修《於役志》為中心 3

三、官員們在旅途中的活動


官員赴任或離職的旅行與公差和出使不同在於行程時限相對寬松,官員們有比較充分的時間會友、遊覽。這也成為他們積累閱歷,增長識見的重要機會。


(一)訪友宴樂

歐陽修說夷陵之行:“行雖久,然江湖皆昔所遊,往往有親舊留連,又不遇惡風水,老母用術者言,果以此行為幸。”與親朋舊友的交遊使漫長的旅途成為愉快的經歷。《於役志》不長的篇幅中記載最多的就是與親朋舊友的交遊宴樂。以至於王慎中曰:“此(《於役志》)公酒肉帳簿也,亦見史筆。”歐陽修在沿途大部分州縣都有停留,有些地方會盤桓數日,如在泗州停留5天,揚州和江寧都停留7日,在楚州停留17天,而未記入《於役志》的荊州則停留一月余,幾乎天天會飲,或奕棋泛月,或看雨賞荷。在楚州的17天主要為田況(元均)盤桓滯留。田況是歐陽修天聖八年(1030)同年進士,此時任楚州判官,專程出楚州於道中迎接歐陽修,在楚州幾乎天天陪同歐陽修宴飲遊覽,形影不離。

《於役志》所載歐陽修旅程中交遊的親友有姓名者達53位。這些人大體可分為四類:當地官員、舊友、新知、親戚。蔡襄、王拱辰、葉清臣等都是在京城為官的同僚。歐陽修領貶謫令啟程(五月二十四日)的四日內,這些同僚舊友紛紛來送別。二十四日在公期家飲酒,二十五日歐陽修出東水門,損之來奕棋飲酒,二十六日君貺、公期、道滋、君謨等十三位同僚來會,烹茶、鼓琴、奕棋、飲酒,君謨、景純、穆之、壽昌遂留宿。二十七日子野、秀才、韓傑來會,君貺、公期、道滋覆來,作詩、擊方響、彈琴、會飲。當晚除子野回家外,余皆留宿。途中所會也有一些是其舊友,如在洪澤所見同年黃孝恭、楚州所見同年田況等。

迎來送往本是地方官員的一個職責且有專門的費用(公使錢),歐陽修雖為貶官,但文章名聞天下,地方官樂而與之交往。如在南京,留守推官石介、應天推官謝郛、右軍巡判官趙袞、曹州觀察推官蔣安石“來小飲於河亭,余疾不飲,客皆醉以歸”。在楚州,知州陳亞在魏公亭與歐陽修置酒賞荷。在揚州,在此任官的王君玉、許元、唐詔、蘇儀甫等輪流宴請歐陽修。此外,歐陽修與灃陽縣令趙師道、丹棱知縣範佑、蘄春主簿郭公美、黃州知州夏屯田等都有交遊。歐陽修與有些人是初識,如在泗州始見春卿,在洪澤始識李惇裕,在鄂州始與令狐修已相識。在鄂州他還與哥哥相見。

張舜民、周必大、範成大、陸遊等人在赴任或離職的旅途中未有不會見官員、訪問親朋的。此不一一枚舉。


(二)遊歷觀覽


觀景訪勝也是歐陽修旅途中的重要活動。《於役志》記載詳於與友人的交遊,對遊覽活動也有著筆,如五月乙巳“午次陳留,登庾廟”。六月庚戌“晩次靈壁,獨遊損之園”。六月乙醜“與隱甫及高繼隆、焦宗慶小飲水陸院東亭,看雨,始見荷花”。六月甲戌“知州陳亞小飲魏公亭,看荷花”。七月甲申“與君玉飲壽寧寺。寺本徐知誥故第,李氏建國以為孝先寺,太平興國改今名”。他在楚州及江寧多日滯留也一定遊覽勝跡。

張舜民《郴行錄》、範成大《驂鸞錄》、《吳船錄》、陸遊《入蜀記》、周必大《乾道庚寅奏事錄》的主要篇幅都是記載沿途的遊覽觀感。在特有的風光裏愉悅心身,在往古的遺跡中追懷歷史,在身臨其境時體驗前人的詩文,官員們在旅途中藉以增長閱歷,驗證知識。

張舜民赴郴州途中,每泊一地皆有遊覽:宿州符離北郭劉氏園、洪澤口龜山寺、泗州普照寺、淮南太平興國觀、山陽紫極宮、召伯埭召伯祠、潤州甘露寺、江寧府石頭城、岳州岳陽樓、潭州岳麓書院、衡州衡山等名勝無不觀覽。

範成大自杭州赴廣西及自成都赴杭州的旅途中也是一路遊覽,遊滕王閣、登南岳衡山,觀樂山大佛,登峨嵋山,在敘州看黃山谷筆跡,在夷陵縣看歐陽修祠堂,在東坡雪堂追懷蘇軾的足跡……。

《入蜀記》記載了陸遊遊覽沿途名勝如西湖、金山寺、廬山、東坡雪堂、黃鶴樓等的活動,且多訪尋典故,詳加記錄。

官員們旅行日記還從置身水上的特殊視角記錄了所見景觀和人物。陸遊過東流縣江段,見“江南群山蒼翠萬叠,如列屏障,凡數十裏不絕”,如流動的畫卷。範成大在富陽江上,“坐船頭縱觀”,見“雪滿千山,江色沈碧”,江水“不勝清絕”。陸遊在太平州泛舟姑熟溪,還見“溪中絕多魚,時裂水面躍出,斜日映之,有如銀刀”。在長江又見“江中江豚十數出沒,色或黑或黃”。

江上看人也別有一景。陸遊在運河航行,看到岸邊“婦人足踏水車,手猶績麻”,在江中停留時有“小舟叩舷賣魚”。又一日見岸上“有道人半醉立懸崖峭絕處,下觀行舟,望之使人寒心”。在沙市出發時,“擊鼓鳴鉦,舟人皆大噪,擁堤觀者如堵墻”。範成大船“至郫縣,觀者塞途”,“自是而西,州縣皆然”。在敘州對江諸夷“盛暑猶荷氈,以觀客舟之過江”。人在旅途,方有機會身臨其境地體驗前人詩詞中的景色。在長江大信口,見兩山夾江,親身感受了李白詩雲“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的景象。範成大過黃州赤壁卻未能尋覓到蘇軾詞中景色,“未見所謂‘亂石穿空’及‘蒙茸’、‘巉巖’之境,東坡詞賦微誇焉”。

歐陽修詩中曾寫三峽中黃牛峽:“朝朝暮暮見黃牛,徒使行人過此愁。山高更遠望猶見,不是黃牛滯客舟”。並引當地諺語“朝見黃牛,暮見黃牛,一朝一暮黃牛如故”。李白詩亦曾及之。範成大過此地卻沒有歐陽修的感受:“古語雲:‘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歐陽公詩中亦引用此語。然余順流而下,回首即望斷”。他認為“‘如故’之語亦好事者之言耳”。因為他順流而下,倏忽過之。陸遊逆流而上,體會到了歐陽修詩中的情景。他九日到黃牛山下,十一日仍繞山而行,對李白和歐陽修之言深有認同:“太白詩雲‘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歐陽公雲‘朝朝暮暮見黃牛,徒使行人過此愁。山高更遠望猶見,不是黃牛滯客舟’。蓋諺謂‘朝見黃牛,暮見黃牛,一朝一暮黃牛如故’。故二公皆及之。”

官員們的旅行日記還記載了諸多社會狀況,不僅充實了他們的知識視野,也為後人保留了可貴的第一手材料。如張舜民在湖北見“萬石船。船形制圓短,如三間大屋,戶出其背,中甚華飾,登降以梯級,非甚大風不行。錢載二千萬貫,米載一萬二千石”。又如,範成大見到自徽州而來的杉木在嚴州江上被課重稅,使本來甚賤的杉木販運至杭州價錢大增,“婺至衢皆磚街”,因“兩州各有一富人,作姻家,欲便往來,共甃此路”。在江西見“緣岸居人煙火相望”,“帶江悉是橘林,翠樾照水,行終日不絕。林中竹籬瓦屋不類村墟,疑皆得種橘之利”。在四川長江沿線見自眉州、犍為、嘉州、敘州至萬州皆產荔枝。他還談到鄱陽湖鄔子口“名為盜區,非便風張帆及有船伴不可過”。荊江河段和洞庭湖口也是盜區,“客舟非結伴作氣不可行”。他還說到樂山大佛有“樓十三層,自頭面以及其足”;重慶(恭州)已是火爐,“熱亦不可逃”;長江主流之水“水色黃濁”,自成都以下皆然;三峽航道的管理,灩滪之頂有“帥司遣卒執旗,次第立山之上下,一舟平安,則簸旗以招後船”,“每一舟入峽數裏,後舟方敢續發”。陸遊在長江上見“一木栰,廣十余丈,長五十余丈,上有三四十家。妻子、雞犬、臼碓皆具中,為阡陌相往來,亦有神祠……舟人雲:此尚其小者耳,大者於栰上鋪土作蔬圃,或作酒肆,皆不覆能入夾,但行大江而已”。這儼然就是漂浮在水上的村落。此類的見聞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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