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28)

這些報告與美術才華、踢球技巧、或需要鹹腥海洋空氣的疾病毫無關係,它們只說明一個問題:“公民的政治情況”。(用另一句話說就是,這位公民說過什麽,想過什麽,行為如何,在五一遊行集會中表現如何。)每一件事(一天天的生存,工作中的升遷,度假)都有賴於這種評價過程的結果,因此每一個人(無論他是否要為國連隊踢球,或是否獲准展覽作品,是否去海灘度假),都必須蹈規蹈矩努力表現以取得優良的評價。

 

這就是薩賓娜聽到灰頭髮男人講話時所想到的。他不關心他的同胞們是否足球運動員或畫家(在這一群移民中,沒有一個捷克人對薩賓娜的作品表示過任何興趣);只關心他們是否反對共產主義,積極地或消極地?真正實在地或是表面地?從一開始就反還是從移居國外以後? 

她是一個畫家,曾經細心留意並記住了,那些對調查別人滿有熱情的布拉格人的生理特征。他們都有比中指稍長一些的食指,並且愛用它去指那些偶然與他們談談話的人。事實上,直到1968年,統治了這個國家十四年的總統諾沃提尼,正是曾經掀動著與其酷似的這種理髮店里做出來的波浪灰髮,用最長的食指指向中歐所有的居民。

 

這位尊貴顯眼的移民不曾看過薩賓娜的畫,從畫家嘴里聽說他像諾沃提尼,臉變得排紅,白一陣,又紅一陣,最後轉為惨白。他想說什麽,什麽也沒說出來,只得沈默。直到薩賓娜站起來離開,大家也都沈默著。

這使她很不高興。走到街上,她問自己為什麽要費那麽多心思與捷克人保持接觸。她與他們有什麽關係?是地域嗎?如果問他們中的每一個人,祖國的名字在他們心目中將引起何種聯想,各人頭腦閃現的國土狀貌肯定迥異,整一的可能勢必勾銷。

 

那麽是文化嗎?可什麽是文化?音樂嗎?德沃夏克和雅那切克嗎?是的。但如果一個捷克人沒有音樂感受又怎麽辦?這樣,做捷克人的實質意義便煙消霧逝。 

那麽是偉人嗎?是胡斯?剛才房子里的人都沒有讀過他的一頁書。他們能理解的事只是那火焰,他被燒死在火刑柱上時那光輝的火焰,那光榮的灰燼。於是,對於他們來說,身為捷克人的實質意義除了灰燼,再沒有什麽。唯一能使他們聚合在一起的東西,便是他們的失敗與他們的相互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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