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封《想起了梁宗岱先生》(2)

甘少蘇女士這些記述,與溫源寧教授在三十年代所寫的《一知半解》一書中,對梁先生的記述,大體吻合。溫源寧這樣寫道: 

「萬一有人長期埋頭於硬性的研究科目之中,忘了活著是什麼滋味,他應該看看宗岱,便可有所領會。萬一有人因為某種原因灰心失望,他應該看看宗岱那雙眼中的火焰和宗岱那濕潤的雙唇的熱情顫動,來喚醒他對『五感』世界應有的興趣;因為我整個一輩子也沒見過宗岱那樣的人,那麼朝氣蓬蓬,生氣勃勃,對這個色、聲、香、味、觸的榮華世界那麼充滿了激情。」 (溫源寧著《一知半解》,南星譯,第56—57頁) 

溫著作於三十年代,那是用英文寫的,中譯本是一九八八年十二月才出版,其時,梁先生去世已過五年,我估計,甘少蘇女士不一定讀過,可是他們兩人的記述不謀而合。

 


後半生的遭際與前半生就頗不相同。這位雖不服膺共產主義,但卻頗想在共產黨領導下,為中國做些有益事業的著名的知識分子,卻屢遭打擊,以至一蹶不振。先是在廣西的一個專區,蒙受近三年冤獄,經黨中央干預後,才得平反。平反後,為了謀生,也為了濟世,潛心研究中草藥;一九五六年才到中山大學教書。不久,又是一個運動接著一個運動,在「文化大革命」中,抄家,囚禁,挨鬥,罰跪,被打,致傷,幾乎送命。他性情剛烈,寧折不曲,在這樣的處境中,當然就也只能選擇了一條自我麻醉的道路:皈依了宗教。但也就在被斥為「草包教授」,棄若敝屣的時候,在海外,特別是在法國的知識界,卻把他作為一種智慧的象徵在懷念著他呢。彭燕郊教授為甘少蘇女士此書作的序言,頗為深刻地描述和分析了梁先生從樂觀向上到痛苦幻滅的「精神旅程」以及其私人感情生活的曲折道路,寫得悲涼、沈痛,讀後不能不引起一番深思。 

「一顆沙里看出一個世界」。我想,除了彭燕郊教授的序言里明睿地提出的一些問題外,對這場看似是個人,其實是中國眾多知識分子的悲劇,還應該反思些什麼呢?

 

從一九二七年開始,到一九四九年引導中國革命獲得最後勝利的那兩場國內革命戰爭,主要目的之一是推翻封建統治,但它自身卻不能不帶著農民革命戰爭的色彩與封建的局限和烙印。戰爭的一切軌跡和傷痕,光焰和陰影,喜劇和悲劇,都不能不在這以後的歷史上得到折光的反映。梁宗岱先生個人的遭遇和悲劇,反映了一部分中國知識分子在這一戰爭過後的遭遇和悲劇。

梁宗岱先生在五十年代初期的近三年冤獄,正是這種狀況的反映。那時,他生活在廣西一個邊遠的專區,正積極地擁護新政權,為新政權獻力獻計獻策,由於對「左傾幼稚病」提了些直率的意見,得罪了這個專區一個頭頭,一個「最高權力的代表」。 (其實,代表那個地區的最高權力的,是人民代表大會,那個頭頭只是一個公僕呢。) 這就種下了構成冤獄的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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