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佛:不管誰睡了這張床 2

她在回憶電話響起時正在做的夢。“快想起來了,但記得不是很清楚。是和那個,那個,噢,想不起來和什麼有關了,不確定,想不起來了。”她終於說道。“那該死的女人和她的電話。哼,‘巴德’,”她說,“真想給她一拳。”她把煙滅了,立刻又點著一根,噴著煙,沖著衣櫃的抽屜和窗簾發楞。她的頭發散著,披在肩上。她彈了下煙灰,把目光轉向床腳,還在想剛才的夢。

實際上,對她夢見了什麼,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想快點睡覺。我抽完煙,把它滅了,等著她抽完。我一動不動地躺著,一句話不說。

艾裏絲睡覺時常做些很激烈的夢,這很像我的前妻。她夜裏在床上亂折騰,早上醒來渾身是汗,睡衣全粘在身子上。而且,和我前妻一樣,她喜歡跟我講夢的細節和它可能預示的東西。我前妻常在睡夢裏一面大哭,一面把被子蹬掉,就像有人在對她動手動腳一樣。有一次,在一個異常激烈的夢裏,她一拳打在我的耳朵上。盡管我睡得很死,還是一巴掌打了過去,正打在她的額頭上。而後,我倆就大叫起來,不停地大喊大叫了好一會兒。並不是因為我們弄疼了對方,而是倆人都給嚇著了,直到我打開燈,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過後,我們常拿這件事說笑――在夢裏大打出手。後來的生活裏,比這嚴重得多的事接二連三地發生,我們往往想不起那個晚上了。甚至在嘲笑對方時,也沒再提起過它。

一次半夜醒來,我聽見艾裏絲在夢裏磨牙。這件怪事就發生在我耳邊,一下子把我給弄醒了。我輕輕搖了搖她,她停了下來。第二天早上,她告訴我她昨晚做了個惡夢,就不再往下說了。我沒追問她到底夢見了什麼。其實我不是很想知道,夢裏的事情有那麼糟糕?連再提一下都不願意?當我告訴她她睡覺磨牙時,她皺了皺眉頭,說得想點辦法。第二天晚上,她帶回家一個叫做‘夜間防護’的玩意兒(睡覺時,她得把它安在嘴裏)。她不得不采取點措施,她說。不能老這麼磨下去,不然的話,要不了多久,牙就磨沒了。她堅持戴了一個禮拜左右,就不再戴了。說戴著不舒服,而且,很不美觀。誰會去吻一個嘴裏安著那玩意的女人,她說。顯然,她有她的道理。

還有一次,她一邊打我的臉,一邊叫我卡爾,把我給弄醒了。我捏住她的手指頭。“怎麼啦?”我說,“親愛的,你怎麼啦?”她不說話,只是捏住我的手,嘆了口氣,又躺著不動了。第二天早上,當我問到她昨晚夢見什麼了,她聲稱什麼夢都沒做。

“那麼誰是卡爾呢?”我說。“你在夢中提到的卡爾到底是誰?”她的臉紅了,說她從來就不認識一個叫卡爾的。 

台燈還亮著,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說的了。想到話筒還在座機邊上放著,得去把它掛上,再把電線拔了。然後,我們就該考慮睡覺這件事了。

“我去把電話弄一下,”我說。“然後就睡覺。” 

艾裏絲彈了下煙灰,說,“這次一定把線給拔掉。” 

我再次爬起來,去那個房間,開門,再開燈。話筒還在桌子邊上掛著。我拿起來,放在耳朵上,覺得應該聽見忙音,但裏面什麼聲音都沒有。我心血來潮地說了聲,“餵。” 

“哦,巴德,真的是你,”那個女人說。 

我掛了電話,不等鈴聲再響,彎腰把電話線從墻上拔了出來。這可是個新鮮事,這個女人和她的巴德,簡直太神秘了。我不知道該怎樣對艾裏絲匯報這個新的進展,但這肯定會導致更多的話題和進一步的揣測。我決定現在什麼都不講,等到吃早飯時再說。

回到臥室,看見她又點了枝煙。我還註意到,已經是早上四點了。我開始著急了。現在是四點鐘,馬上就會是五點,然後是六點,然後是六點半,那就該起床去上班了。我躺了下來,閉上眼,決定先慢慢地數到六十,再提關燈的事。

“想起來了,”艾裏絲說。“我全想起來了。傑克,想不想聽?” 

我停止數數,睜開眼,坐了起來。臥室裏到處是煙,我也點了一根。不聽又能幹嗎?讓睡覺見鬼去吧。 她說,“我夢見有人在開派對。” 

“那時候我在哪兒?”通常,不知為什麼,我從不在她的夢中出現。這讓我很不愉快,但我不想表現出來。我的腳又從被子下面露了出來。我把它們縮了回去,用手臂支撐起身子,對著煙灰缸彈了彈煙灰。“又是一個不包括我的夢?要是那樣的話,也沒什麼。”我深吸了口煙,屏了一會兒,吐了出去。

“親愛的,夢裏沒有你,”艾裏絲說。“真對不起,你不在這個夢裏,哪兒也見不著你。我當時很想你,真的很想你,這點我很確定。這就像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但卻不在我需要你的地方。你知道我有時一下就變得焦躁起來?就像我倆去了個人多的地方,被沖散了,找不到你了那樣?有點像這樣,你是在那個地方,我想,但我找不到你。” 

“接著講你的夢,”我說。 

她理了理蓋在腰間和腿上的被子,又取了根煙。我為她點著火。然後,她開始描述這個只提供啤酒的派對。“我根本不喜歡啤酒,”她說。但她還是喝了不少。正當她要離開時(準備回家,據她說),一只小狗咬住她的衣角,讓她留下來。

她笑了起來,我也跟著笑了笑,盡管我看見,鐘的指針已快指向四點半了。 

在她的夢裏,有人在演奏音樂――可能是鋼琴,也可能是手風琴,天曉得?做夢有時就像那樣,她說。不管是什麼吧。她模模糊糊地記得她的前夫在夢裏露了個面。他可能就是那個管酒的招待。人們都從一個桶裏往外倒啤酒喝,用的是塑料杯子。她覺得她可能還和她的前夫跳了個舞。

“你為什麼和我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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