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岱·訪三毛、寫三毛(2)

三毛 

我在門外喊,立刻門被拔開了,沒來得及互望,我們的手就交握一起。這一刻的等待或說應該追溯到更早更早;某一日的午睡,我躺在床上讀報,在睡前,我喜歡有音樂和小說。這天,我展閱的是聯副上一篇——《荒山之夜》。作者三毛的作品,我已經很熟悉,她敘述的故事很吸引人,仿佛仙人掌花,給我一種迷幻的誘惑,我很少去分析它是真是假。若我把它當成一篇作品來讀時,我被其中潔凈如清流的文字感動;若我把它當成一種俗世生活的追索時,我竟帶著眼淚去看作者在異鄉的種種奇遇,她的浪跡拖曳著我對冒險追求的膽怯。

〈荒山之夜〉有如緊張動作影片,我確確實實為它捏了一把冷汗。而後,我發現自己像被海水整個淹沒,海水退去時,我的身上浮出了潔白的小晶體,在陽光下閃爍著它們的亮光,我知覺著一種奇異的再生。就這樣,我從三毛一系列的沙漠故事體認出生活真實、生命自由的可貴。“你知道我什麽時候就認識你?”


她的大眼睛和黑髮是屬於吉普賽女郎才有的喜樂和奔放,我仿佛聽到吉他的樂聲從她嘴里唱出來,她在問我;露出兩排參差不齊,充滿頑童的無邪、精靈的牙齒。

我搖頭,雖然我明白她說的“認識”是什麽,但我無法回答,喉間哽塞了滿滿的激動。我想起人際關係的微妙,有些人處了一生一世也不能相知了解,有些人不曾認識,但那點共通的知性必會讓他們相見、相聚。

 

畫題 

我對她談起天黑之前我在一幢大樓里看見的畫,我說那是否一種巧合,“你小時就想過要去沙漠嗎?”“那是我十多歲時的作品。”她笑得很稚很甜。談到畫題,那該是她最早接觸藝術的嘗試。

“小時候身體不太健康,初中休學在家。父親問我要做些什麽,我自己也很模糊,後來他把我送到黃君壁老師家里學國畫。我拿了畫筆,就期望能在畫中探索生命的問題。可是國畫的學習是老師畫一張,你臨摹一張,這跟唸古詩的方法一樣,使我覺得很呆板無趣。其實後來我也體會到這樣還是有他的道理,只是當時年紀小,不能理解,總想法排斥它,反抗它。同時那時候去習畫的大都是些官太太,她們把繪畫當作一種很奢侈的東西看待。我感到寂寞、失望,以為國畫距離我很遠,後來我不肯去了。我的母親認為我不喜歡畫山水,我也真以為自己不喜歡山水,便畫一些比較寫意、潑墨的東西。接著我又跟邵幼軒老師習花鳥,她十分疼愛我,也知道我的個性,她拿出她的畫給我臨摹,還曾教我自己畫一張,讓我有自由表現的機會。

“有一次,我碰到一個朋友,他會畫油畫,他拿出他的畫給我看,上面是印第安人打仗。我覺得好驚奇,他的油畫怎麽都是立體的,而國畫怎麽都是平面的。那時候我十分迷卡通,對油畫因而感到好奇,我的朋友介紹他的老師,從此我就在顧福生老師處學習素描。他是五月畫會的人,他不只教我繪畫,同時還教我很多別的。他經常拿《筆匯》雜誌給我看,那時候正介紹波特萊爾、左拉、卡繆等人的作品。我雖然看不太懂,但第一次我看到《筆匯》上的小說——陳映真的《我的弟弟康雄》和《將軍族》,我很感動,我才知道文學是這樣的吸引人。我覺得顧老師是我最大的恩人,他使我的眼睛亮了起來,像一個瞎子看到了東西一樣。我一生都要感謝他。

“我在顧老師處學習了一兩年,就說要畫油畫,這是不可以的,可是顧老師說沒關係,他問我以後要不要做一個畫家,我說不要,他看我畫了很多的風景畫,並不是實際去寫生,我畫的只是我腦里所想的風景,因此老師把我當成一個素人畫家。在那種年齡所畫的是談不上技巧,卻還是有我自己的內涵。我不是一個能夠苦練下功夫的人,如果我能苦練,也許在繪畫上會有點小成就,不過直到今天我還不斷的在畫。繪畫也是一種語言,它會召喚我,所以每到一個美術館去看畫展,如果有一張好畫,我一定會進去,無論它是什麽派別,我都靜靜地坐在那里看,因為那一張畫會召喚我,吸引我,抓住我。

“雖然我經過生活上這麽多的波折,但對藝術的愛好、追求是一種必須的認可。我還沒有收藏的能力,可是欣賞的能力,從小到現在都一直在提升。”

這一點肯定是非常正確的。我感謝那兩幅畫為我塑造了陳平——一個十多歲的女孩——的影像,她簡直像一輪小太陽,全身橙紅,她照亮了我眼前的這位三毛。她從沙漠來,從那幅油畫中歸來。

這是一篇登載在《出版月刊》雜誌上的作品,當時她在大學二年級念哲學系,寫一個女孩跟她的男友鬧別扭後,情緒上的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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