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鐘,我的摯友于貝爾來了,他從互助會那里來,一見面就說道:

“有人向我提起《帕呂德》!”

“誰呀?”我不禁好奇地問道。

“幾位朋友……告訴你:他們不大喜歡,甚至還對我說,你最好還是寫寫別的。”

“那你就住口吧。”

“你了解,”他又說道,“反正我也不懂,只是聽人講;你寫《帕呂德》,既然覺得有意思……”

“哪里,我一點也不覺得有意思,”我高聲說道。“我寫《帕呂德》是因為……算了,談點兒別的……我要去旅行。”

“嚇!”于貝爾應了一聲。

“對,”我說道,“人有時就需要出城走一走。我後天動身,還不知道去哪兒……我帶著安琪兒。”

“怎麼,在你這年齡!”

“噯!親愛的朋友,是她邀請我的。我可不建議你同我們一起去,因為我知道你太忙……” 

“再說,你們也喜歡單獨在一起……不用講了。你們要到遠處逗留很久嗎?” 

“不會太久,我們還得受時間和金錢的限制;不過,關鍵是離開巴黎。要出城,只能靠強有力的交通工具,乘坐快車;難就難在衝出郊區。”我站起來踱步,以便激發一下情緒:“要經過多少站,才能到達真正的農村!每站都有人下車,就好像賽馬剛一起跑,就有人掉下去了。車廂漸漸空了。旅客!旅客在哪兒呢?沒下車的人是要去辦事;司機和技工,他們要一直到終點,但是留在火車頭上。況且,終點,那是另一座城市。鄉村!鄉村在哪兒呢?” 

“親愛的朋友,”于貝爾也走起來,說道,“你太誇張了:很簡單,鄉村始於城市截止的地方。”  

 我又說道: 

“然而,親愛的朋友,城市恰恰截止不了,出了市區,還有郊區……我看你把郊區給忘了——兩座城市之間所見到的全部景象。縮小了的房舍,稀稀落落,還有更醜陋的東西……城市拖拉出來的部分;一些菜園子!還有路兩邊的溝坡。道路!應當上路,所有人,而不是去別的地方……” 

“這些你應當寫進《帕呂德》。”于貝爾說道。 

這下子我完全火了: 

“可憐的朋友,一首詩存在的理由、它的特性、它的由來,難道你就始終一竅不通嗎?一本書……對,一本書,于貝爾,像一隻蛋那樣,封閉、充實而光滑。塞不進去任何東西,連一根大頭針也不成,除非硬往里插,那麼蛋的形態也就遭到破壞。” 

“請問,你這只蛋充實了嗎?”于貝爾又問道。 

“噯!親愛的朋友,”我又嚷道,“蛋不是裝滿的,生下來就是滿的……況且,《帕呂德》已經如此了……說什麼我最好寫寫別的,我也覺得這話說得很蠢……很蠢!明白嗎?……寫寫別的!首先我求之不得;可是要明白,這里同別處一樣,兩邊都有陡坡護著:我們的道路是規定死了的,我們的工作也如此。這里我守著,因為沒有任何人;全排除掉了,我才選了一個題目,就是《帕呂德》,因為我確信沒有一個人會困頓到這份兒上,非得到我的土地上來幹活;這個意思,我就是試圖用這句話來表達:‘我是狄提爾,孤單一人’。這話我給你唸過,你沒有留意……還有,我求過你多少回,千萬不要跟我談文學!對了,”我有意岔開話題,又說道,“今天晚上,你去安琪兒那里嗎?她接待客人。” 

“接待文學家……算了,”于貝爾答道,“你知道我不喜歡,這種聚會多極了,除了聊天還是聊天;我原以為,你在那種場合也感到窒息呢。” 

“的確如此,”我接口說道,“不過,安琪兒盛情邀請,我不願拂她的意。再說,我去那兒還要會會阿米爾卡,向他指出大家都喘不上來氣兒。安琪兒的客廳太小,不宜組織這類晚會;這一點,我要設法跟她講講,甚至要用上‘狹窄’這個詞,……還有,我到那兒要跟馬爾丹談談。” 

“隨你便吧,”于貝爾說道,“我走了,再見。” 

他走了。 

我整理一下材料,便吃晚飯,邊吃邊想這次旅行,心中反復唸叨:“只差一天啦!”我唸唸不忘安琪兒的這個提議,快吃完飯時心情特別激動,認為應當給她寫上這樣一句話:“感知始於感覺的變化,因此必須旅行。” 

信封上之後,我不敢怠慢,便去她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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