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求运,我求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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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by iPLOP on October 28, 2021 at 7:29pm

西厙《小風景》

河邊散步。無風,悶熱

沒什麽可抱怨的,出汗是散步的

第一要義而風景

不是:出汗更讓人確定

身體的存在感與合法性

而風景讓人恍惚——

河水暗綠,收斂,倒映的兩岸

風景如此平庸

反使人更加專註於出汗

汗水像一條條河流

流經身體的溝壑——

它們正生成著自足而隱秘的

小風景。夏天和秋天

正在身體上完成它們的

交權儀式,它們的進退與膠著

還將持續一些時日

這不影響身體向其中一方

逐日傾斜。就像河岸上

幾棵側柏,一日比一日傾斜

靜穆中構成自足的小風景

Comment by iPLOP on October 4, 2021 at 10:15am

同一·自我趨向沉思自我的高級階段:蘇布爾在談及詩的涌起時,沒有直接用靈感一詞,而用了“念頭”一詞。他認為,這念頭是由遠離人類的源泉降下,但未明確指為神靈。與此同時,他又提到:希臘人和阿拉伯人是把詩的源頭與神靈聯系在一起的。

希臘人稱之為靈感,與祭司的預言同源;阿拉伯人則稱之為啟示,是精靈所為。

正如伊斯蘭前的大詩人烏默魯·蓋斯所說:

精靈為我選擇了詩句
從中我挑出自己喜愛的

蘇布爾認為,念頭的涌起是模糊的,無序的,有時是強烈的,它似閃電一般驟然出現。這時,寧靜的自我渴望捕捉到它。

為此,他需獨處,靜靜地等待它一次次地出現,從而把握它的存在。自我的孤獨是為了意識到自我,經由同一而認識自我。因此,偉大的藝術都產生于同一(at-tawahhud)之中。

同一,在這里指“自我趨向沉思自我的高級階段”

(註:蘇布爾《我的詩歌生涯》,貝魯特,讀書出版社,1981年,第10頁。)(李琛,1998,《詩歌的神秘主義闡釋—蘇布爾與馬利坦的比較》,刊于《外國文學評論》1998 年第 03 期 第 49-56 頁,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

詩歌的神秘主義闡釋——蘇布爾與馬利坦的比較

陳明發企業創造力魔課師札記:馬利坦·階段5的人的意識

陳明發博士文創慕課の社會心理學的大師們

陳明發博士文化產業慕課札記:馬利坦·人的意識覺醒階段

Comment by iPLOP on September 27, 2021 at 10:57am

波德萊爾《巴黎的憂郁》每個人的怪獸

頭上是空闊而灰蒙的天空,腳下是塵土飛揚的大漠,沒有道路,沒有草坪,沒有一株蒺藜菜,也沒有一棵蕁麻草。我碰到好多人,駝著背向前行走。

他們每個人的背上都背著個巨大的怪物,其重量猶如一袋麵粉,一袋煤或是羅馬步兵的行裝。

可是,這怪物並不是一件僵死的重物,相反,它用有力的、帶彈性的肌肉把人緊緊地摟壓著,用它兩隻巨大的前爪勾住背負者的胸膛,並把異乎尋常的大腦袋壓在人的額頭上,就像古時武士們用來威嚇敵人而戴在頭上的可怕的頭盔。

我向其中一個人詢問,他們這樣匆忙是向哪里去。他回答我說,他也一無所知;不但他,別人也不知道。可是很明顯,他們定是要去什麽地方。因為,他們被一種不可控制的行走欲推動著。

值得注意的是,沒有一個旅行者對伏在他們背上和吊在他們脖子上的兇惡野獸表示憤怒,相反,他們都認為這怪物是自己的一部分。在這些疲憊而嚴肅的面孔上,沒有一張表現出絕望的神情。在這陰郁的蒼穹下,大地也像天空一樣令人憂傷,他們行走著,腳步陷入塵土中,臉上呈現著無可奈何的、被註定要永遠地希望下去的神情。

旅行者的隊伍從我身邊走過,沒入遙遠的天際,由於行星圓形的表面,人類好奇的目光消失在那里。

好長時間,我一直力圖解開這個謎;可是不久,不可抗拒的冷漠控制了我,於是,我也顯得比被怪獸壓迫的人們更加疲勞了。

Comment by iPLOP on September 23, 2021 at 8:20pm

葉莎〈在心靈的黃昏低飛〉

去探望一個斑駁的人

她的世界仍是新的
溫暖紅和冷靜藍
不停堆疊
偶爾放出蝙蝠,零零
星星,在心靈的黃昏低飛

她說出的話語

植披今天的晚霞
我向她說一首詩的光照
溫度和雨量
她向我談及死亡和身心垢相

當最後一抹餘暉

爬上身,爬上心,爬上塵
我們靜靜為彼此磨鏡
祈願垢盡,光生
像是等待另一場黎明

(2021-09-18 / 見葉莎臉書)


《詩性生態·典範》

疫情裏,人人自危
在嚮往重投大自然懷抱的同時
更盼望不受無形威脋的自在

葉莎老師從日常身邊的“此在”
敞開了生命的“存在”
讓我們想得比雲霞的變幻更豐饒
又比“空中”来得更纯净

謝謝葉莎老師
學習了

借用到愛墾網《文化旅遊》羣组

Comment by iPLOP on September 13, 2021 at 10:15am

詩人(編註:趙野)說:“我讀書、散步、冥想古代/古老的故事使我感動不已”。冥想是一種思維狀態,同時也是一種生存狀態,或一種生命狀態。因此德國詩人荷爾德林(Hoerdelin)說:誰沈冥到那無邊際的“深”,將熱愛著這最生動的“生”。達摩可能是歷史上最著名的冥想者,他用了整整十年的緩慢時光來面對冰冷的石壁。這個偉大而寂寞的冥想家或許在趙野心中形成原動力,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墻壁》中得到某種印證:“我原以為,我會習慣/簡單的生活,日日面對墻壁/蜘蛛結了網,生銹的釘子/開成花朵,比花園更有生氣”。能看見生銹的鐵釘變成花朵,只有一個耽於冥想的人才能做到。在冥想的氣息之中,時間似乎已然停止。看來,一個冥想者,首先要做的就是忘記時間。

宗教冥想者的主要姿勢是結跏趺座(编者(拼音:jié jiā fū zuò),可以不依靠任何工具(或家具)來達成。中國古代,在椅子還沒有產生之前,人們以席地而坐或箕座而構成日常生活中的基本靜態。箕座或跽座是一種艱苦而難受的坐姿,古人在正式的社交場合或為了表達敬意時必須箕坐。這種很難持久的姿態顯然不利於冥想,椅子的出現為世俗冥想者提供了物質基礎。古代的椅子實際是一種外來之物,通常的家具史家認為它是由魏晉時代的胡床演變而來,至唐宋時期形成了現在意義上的椅子。但是在埃及文明中,椅子早在三千多年前就已成形,不知中國的椅子是否也曾受到埃及的影響。(向以鮮:緩慢的隱喻——詩歌語言內在速度的文化觀照 / 2019年06月03日《詩刊》)

Comment by iPLOP on September 10, 2021 at 3:59pm

愛得思《詩和遠方》

法國詩人韓波(Arthur Rimbaud)有句名言說:“在富於詩意的夢幻想像中,周遭的生活是多麼平庸而死寂,真正的生活總是在他方。”

而米蘭·昆德拉也引用這句話,作為他的書名,在“生活在他方”(La vie est ailleurs)一書中,藉由對年輕詩人雅羅米爾一生的描繪,傳達出人們對生活、愛情、理想的熱情渴望和崇高信念;還有處在平凡生活中,永遠不變的,理想與現實的矛盾衝突。


的確是如此吧!日常生活的繁瑣、不順遂,大概是每個人都有的經驗;而他方的生活,則有著無限美好的想像空間。當我們為了家庭、工作、人際關係、感情……這些生活中的瑣事而煩擾不已的時候,我們常會夢想拋下這一切,到遠方去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做個完全不一樣的自己。

有多少次,我們想著:“如果當初做了完全不同的選擇,如果生活不是現在這個模樣,那是不是會過得比較好?”,我們也想著:“只要有一天,我可以擺脫這一切,我一定會比現在更快樂!”。……


於是,我們總在夢想他方的生活,遺憾那些未曾實現的可能性。他方的生活,成為許多上班族心心念念的救贖;許多人終其一生汲汲營營,努力追求著這樣的目標:“只要我可以……,我一定會比現在更快樂!”。……然而,就在某一年的秋天,當我真的在“他方”生活的時候,我突然覺察到,真的是這樣嗎?

那一年的秋天,離職之後,我似乎過著一種所謂“在他方”的生活。物理上,我遠離了原先的居住地,在另一個我不熟悉的城市,重新過生活;心理上,我脫離了熟悉的朋友、工作內容,還有習慣的生活方式,開始了另一段旅程,重新尋找我人生的定位和方向。

由於能有暫時的放空,我也過著許多上班族所欽羨的“在他方”的生活形態:每天睡到自然醒;可以在大部份人上班的時間去逛街、購物、上課、辦雜事、運動、兜風、喝下午茶、……;沒有急迫事情的時候,每天想幹嘛就幹嘛,可以泡一下午的SPA,也可以發呆好幾個小時、睡一下午的懶覺;然後,空閒時間多了,生活有了餘裕,可以去做以前想望的事情,可以更疼愛自己,可以多陪陪家人。……

聽起來很令人羨慕是不是?……不過,這段時間身心休息的我,腦袋可沒休息。也許是基於對過去情誼和工作的不捨,我常常會想:“離職的決定是對的嗎?”、“這樣對我有沒有比較好?”、“我有沒有比以前更快樂?”……

這樣想的時候,我發現我的答案,有時是肯定的,有時是否定的。我好像變得比以前快樂,至少,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但是,我好像也還是會不快樂,我還是有很多掛心的事,有時煩惱、擔憂,有時覺得空虛、孤單,有時容易為了小事動怒。我好像有比較快樂,又好像沒有比較快樂,……這樣的經驗讓我不禁思索,如果,這種許多人所豔羨追求的「他方式」生活,都沒有讓我比較快樂,那麼,究竟什麼才能讓我變得更快樂?更滿足?


這樣想的時候,我突然有點頓悟:如果,上班的時候不快樂,那離職就一定會快樂嗎?在一起的時候不快樂,那分手就會保證快樂嗎?挫敗的時候不快樂,那成功的時候就一定快樂嗎?求不得的時候苦,那擁有的時候就能滿足快樂嗎?……

一個容易焦慮的人,不會因為到了他方,就變得隨遇而安。

一個事事追求完美的人,不會因為到了他方,就變得容易妥協、事事寬容。

一個多愁善感、時時傷春悲秋的人,不會因為到了他方,就變得樂觀開朗。

一個寂寞孤單的人,也不會只因為到了他方,就能變得滿足愉悅。……


他方的生活,或許可以讓我們暫時跳脫眼前的壓力,但它無法改變一個人的個性,也無法解決生命中的許多難題。它沒有仙女棒的神奇效果,無法快速或瞬間地改變我們的個性、思考、情緒、境遇。無論在此處,或是在彼處,理想與現實的妥協,日日都在上演。

我們不喜歡、不想要的一切,並不會只是因為到了他方,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正如同景凱旋教授在對“生活在他方”一書的書評中寫道:“從美學的角度看,真正的生活應當永遠在別處。當生活在彼處時,那是夢,是詩,是藝術;而當彼處一旦變成此處,美感隨即變為生活的另一面 - 殘酷。”。


所以,別只寄望他方的生活吧!別把他方的生活,視為目前困境與僵局惟一的救贖與解藥,別把他方的生活無限地理想化。如果,我們能稍稍地接受眼前的不完美,習慣性地在此方的生活中尋找美感,尋找隨手可得的小小幸福,尋找點滴的溫馨愉悅和滿足,學習珍惜和感謝,這些片刻的點滴和匯聚累積的感動,或許才是能協助我們抵擋日常生活柴米油鹽、繁瑣和殘酷的泉源。

而這也正是暢銷書“活在當下”的作者芭芭拉˙安吉麗思所想要傳達的概念 - 惟有全心全意地體驗此時此刻,快樂便能自然湧現,不請自來。

所以,下一次,當聽見“天堂”這首歌的低吟:“親愛的,不是我不想留在你身旁,我以為天堂,總是在遠方。……”

當我們的腦海又浮現:“如果生活不是現在這樣,……”的時候,別忘了對自己輕輕一笑,除了遙想他方生活的美好,也別忘了留戀此方生活的真實與溫度。
(原載《女人迷》)

Comment by iPLOP on September 9, 2021 at 2:24pm

詩歌語言的內在速度很多時候,代表著詩人的內省品質以及生命的本質狀態。同時,詩歌語言內在的速度變幻在更深的層面又常常受到文化氣質的影響或指引。法國的左拉(Zola)當年在討論馬奈(Manet)的作品時,使用了témperament這個詞,可以勉強翻譯成中文“氣質”。實際上,“氣質”是一個純中國式的理念,很難找到完全相對應的西方術語。它與人的個性、修養、風度、稟賦及靈動的思想緊密相關,同時也與涵養其人的整體文明本質互為表里。宋人張載在《語錄鈔》中寫道:“為學大益,在自求變化氣質。”這句話的意義在於,一個人、一個民族或一種文明,只有通過不斷向傳統學習、不斷向傳統吸取力量,才能造就自身的氣質。

就中國傳統文化的氣質而言,總的傾向是舒緩而內斂的(通識的例子如太極、書法、圍棋、古琴、禪坐等),其舒緩或緩慢的氣質滲透於詩歌之中,形成一種特有的詩學律動——它似乎更接近於詩歌的本質——甚至成為對抗時間飛逝的一種方式。即使是前面我們提到的李白、郭沫若或北島,在看似急速的表象中,仍然深潛著一種中國式的緩慢律動。就像孔子所感嘆的那條河流一樣,它日夜不停地流淌,仿佛是快捷的;然而在孔子看來,這條永恒之河,卻又是如此安祥,聽不到一絲消逝的濤聲。一條奔騰的河,在孔子的詩思中,也是一條緩慢的甚至趨向於靜止的河。

事實上,作為時間藝術的詩歌,其內在速度大多時候是緩慢而非快速的,縱然是面對快捷無比的物象時,詩人也會有意無意間將之變慢,使之停留片刻,成為凝神的詩章。因此,詩歌語言在本質上更接近於音樂。蘇姍·朗格(Susanne Langer)認為:音樂揭示的是一種由聲音創造出來的虛幻時間,這個虛幻的時間並不是由時鐘標示的時間,而是由生命活動本身標示的時間,這個時間便是音樂的首要的或基本的幻象;在這個幻象中,樂曲在行進,和諧在生成,節奏在延續。虛幻的時間在詩歌中,成為構成內在速度的基本的幻象,可以稱之為速度的幻象。速度的幻象同音樂一樣,不受“時鐘”(物理時間)的約束,詩人常常會努力使速度的幻象慢下來靜下來,然後以詩歌的方式獲得永生。向以鮮:緩慢的隱喻——詩歌語言內在速度的文化觀照 / 2019年06月03日《詩刊》)

Comment by iPLOP on September 2, 2021 at 3:30pm


詩與速度有關,地方也是

詩歌與速度的關聯,緣於下述幾個方面:

其一是詩歌的節奏、旋律和語感,比如惠特曼(Whitman)的詩歌往往是快速的,而弗洛斯特(Frost)的詩歌則相對較為舒緩。在中國,李白或郭沫若是快捷的,杜甫或戴望舒則是緩慢的。當代詩歌中,我們可以認為北島是急速的,而顧城則是緩慢的。

其二是詞語本身所指稱的速度,如李白說“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或“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直觀地觸及到了速度,這是最為顯在的速度。


其三是敘述對象本身所蘊藏的物理速度,詞語本身並沒有直接提及速度,但通過普遍的或個體經驗,讓我們能認知到其中的速度感,比如溫庭筠的詞《更漏子》:“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又比如徐志摩的《再別康橋》,詩中沒有直接抒寫速度,但卻讓我們能真切體驗到速度(緩慢)的美感。

其四則是詩歌語言內在的速度,它是一種既與前述三種現象息息相關,又完全獨自存在的一種詩歌品性,它來自於詩人的生命狀態、內心中最隱秘的夢想或恐懼。如果一首詩就是一個相對自足的世界,那麽詩歌語言內在的速度就是這個自足世界的生物鐘,它以迥別於物理世界的時間尺度與維度變幻著:緩慢或迅捷,向前、向後、旋轉、飛逝或凝滯。(向以鮮:緩慢的隱喻——詩歌語言內在速度的文化觀照,2019年06月03日《詩刊》)

Comment by iPLOP on July 28, 2021 at 10:13pm


Dymaxion Map

The "Air-Ocean Projection" also known as the “Dymaxion Map” was created by Buckminster Fuller in the 1940s. The map was the first cartographic projection process to receive a U.S. Patent. The revolutionary projection is the only flat map of the entire surface of the Earth which reveals our planet as one island in one ocean, without any visually obvious distortion of the relative shapes and sizes of the land areas, and without splitting any continents.

Fuller’s view was that given a way to visualize the whole planet with greater accuracy, we humans will be better equipped to address challenges as we face our common future aboard Spaceship Earth.


With our increasing global awareness, a world map is needed which enables us to highlight the relationships among all nations and cultures of the world rather than one which emphasizes artificial boundaries between them. Environmental concerns are becoming a central focus of our international agenda. Therefore, we must learn to see what unites us rather than what separates us, and to chart global resources, population, and distribution patterns which characterize the complex trends and critical needs of the world today. In Fuller's own words, "the Dymaxion Map reveals a One-World Island in a One-World Ocean" which helps us to view the world as one interdependent system of relationships.

This is what is most fundamentally at heart when we speak of Spaceship Earth. The planet is a system, and a resilient one. However, humanity's presence on Earth has set about significant changes, and we must now learn to command this Spaceship to avert global crisis and catastrophe and ensure the long-term success of humanity of our beautiful "blue marble." (https://www.bfi.org)

Comment by iPLOP on July 19, 2021 at 9:49am


陳丹燕·路上的物質與精神:書


此生,我的第一次長途旅行是去日本,在1990年春天。到了長崎後,某一天,站在舊港口的山坡上,眺望港灣中泊著的大小船隻。那一日陽光燦爛,港外的東中國海,帶著淺淺的藍色,以及紗一般的水汽。我心中《蝴蝶夫人》的曲調沖天而起,突然很想再仔細讀讀普契尼在《晴朗的一天》裏到底寫了什麼。然後,我也突然想再讀讀歷史書上如何描寫“黑船來襲”事件。

從那次以後,多年來,我總是帶著幾本小說書去做長途旅 行。

在都柏林時帶喬伊斯的書,在維也納時帶茨威格的書,在巴黎讀巴爾扎克的書,去慕尼黑前找出托馬斯·曼的中篇小說帶上,在聖彼得堡讀托爾斯泰的小說,在鐮倉則可以重溫夏目漱石和三島由紀夫。最好的,是在圓覺寺的樹林旁再讀夏目漱石的《明暗》,這寺院正是夏目年輕時代療養肺結核時靜養的寺院,黃昏時分,天光漸暗,寺院園子裏的燈幽浮般地升起,也看不清書頁上的字,所以將《明暗》放在腿上,默默四望。在古老的鐮倉寺院中,至今仍能感受到夏目漱石遺留下來的氣息,那種對漸漸消失的武士精神的追憶:克己,精神至上的潔癖和對死的禪意。我第一次讀《明暗》時,恰好是年輕時代一個上海渥熱的夏天,厚厚一本黑面子的書,插在我家書架的最高一層,與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集和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放在一起。如今那個書架,那間有西窗的小屋子,都已蕩然無存。

我帶去旅行的那些書,大都還是二十年前後的舊版本,版權頁上的書價大多只有幾元人民幣,或者幾十塊台幣。如今看來,真是驚人地便宜。時代喧囂巨變,在遙遠的異鄉重讀多年前讀過的小說,這種時間和空間上奇異的重逢樂趣,真讓人忍不住追逐。我想,這是八十年代的中文系學生的某種嗜好。那些書我在少年時代已經讀過,如今,在故事發生的城市,用一個中年人的心境重讀,好像經歷穿越時空的旅行。

因此,漸漸地,我更喜歡在一處地方多住幾天,讓自己無所事事起來。在那樣的上午,夾著一本書和一盒便當,找個書中描寫過的地方,去靜心讀讀書。

我的少年時代,世道禁錮,個人毫無希望,倒是保護了一顆可以靜心讀書、無限幻想的心。在陌生的城市裏好好讀一本書,好像就回到少年時代那樣地無欲無求,又充滿了幻想和好 奇。

閱讀是如今僅存的幾項古老的享受之一,帶著古老時代的奢侈氣息。享受這樣的樂趣,需要有閑暇;有自幼建立起來的閱讀習慣——不為功利,只事消遣;更要手邊就有經得住反覆閱讀的小說。大多數的小說經不住一個人在二十年後再讀,經不住一個人將它帶到故事的發生地細讀,更經不住一個同是作家的人這樣讀了又讀;帶一本書去故事發生的那個城市,冬天下大雪的晚上,坐在喬伊斯橋對面的酒館屋檐下讀《死者》,萬籟俱寂的中午,一地白晃晃的陽光,握著《城堡》找到黃金小巷對面的小飯館,坐下來,聞到牛肉湯的香料氣味,這是在都柏林和布拉格重讀的書。樸素無華的60克新聞紙早早就發黃了,心無旁騖的裝幀讓它不得不靠自己散發的精神芬芳吸引知音,計劃經濟時代的書籍就是這樣地鄭重與呆板,以及自尊。

中年以後,我的旅行常常身心分開行事,就好像狄更斯《雙城記》的著名結構那樣,最終才在一個拱形結構的頂端合二為 一。

那時,我面前的城市突然顯現出一種只有小說中才能存在的氣氛,好像整個城市和那裏的日常生活,陌生的人們,房屋,樹木,寫著陌生姓氏的鐵皮信箱,一切都沐浴在造物主慈悲的目光中,變得充滿隱喻和意義,解釋人生各種的箴言如雲朵與氣味般浮現於街頭巷尾,或者突然飛離窗洞的白色的大鳥。這個城市,就這樣永遠留在了我的心中。

與自然留在我心中的方式不同,城市是以小說般的人物,刻畫,富有深意的故事和數學般精巧的結構,在現實與虛構中搖擺不定的感知留在我心中,成為我精神的一部分的。

在我的旅途上,自然與上帝在一起,那時我是萬物中的一個生物,而城市則與小說在一起,那時我是結構中的一個環節。

在一家上海郊外的舊貨鋪裏,我見到過一塊舊匾,上面刻著這行燙金的大字,“雪夜擁袈讀禁書”。飛揚的柳體,有著無限的清秀和遼遠,以及縱情神遊的自由。那是從前江南讀書人閱讀的趣味,我是變了的。不過保留了一點點不那麼好對付的口 味。

有時一去萬里,真是只為找到一張安靜的書桌。(原載:愛墾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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