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生動的詩行》(Chester Beatty 紙草卷一)
瞄準你沈默的情人的幽室
將他對準你沈默情人的幽室;
你揚帆起航,像一陣風暴襲擊她愛的小巢。
將她神聖的殿堂打開,
他的情人已備好了祭品。
充滿她,用歌聲也用急促的舞步,
用葡萄酒也用麥酒?填滿她西方的聖殿?
不要羞怯,轉身取拿走的報償:
暢飲她,就在這個夜晚。
你會聽見她悄悄將你挽留:
“用你緊緊的臂彎擁有我,
在黎明穿過黑夜之時,
讓我們也這樣長眠。”
(Photo Credit:Immersion in the Summer 19 by Faust Reygar,https://500px.com/faustinareyg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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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ums: 埃及情詩·Egyptian Romantic Poems
Location: 埃及 Egy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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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銘銘《物的社會生命?—莫斯《論禮物》的解釋力與局限性》(續)
同時, 莫斯采取一種「歷史連貫」的敘事方式, 其欲求在「古式社會」 和現代社會發現的素材, 非得是現代社會的「史前史」不可。因而, 在涉及「古式社會」時, 其與「原始社會」之間的分化, 實在並非他眼中的「關鍵事實」 。
然而, 如同莫斯沒有滯留於塗爾干的論述中一樣, 年鑒派的後人也沒有滯留於莫斯的作品中。在莫斯《論禮物》之後, 葛蘭言已展開一項對於上古中國「禮」之起源的研究, 在所著《古代中國的節慶與歌謠》一書(2005)中, 他「自下而上」 , 在鄉野尋找上古中國禮儀文明(他所謂的「中國宗教」)的起源, 認定古代節慶演變為上層社會禮儀, 是這個歷史進程的總體特征。這從一個角度證實了年鑒派關注的「總體社會事實」對於政治生活(特別是政治儀式)的關鍵意義, 提出一種文明緣起於「社會生活的禮製化」(我的形容)理論(著名考古學家張光直先生經由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人類學繼承了這一理論)。
以上我對年鑒派的袒護, 出自於一種思索:無論是塗爾干, 還是莫斯, 對中國都所知甚少, 他們無非是從研究中國的同行———特別是高龍(de Groot)和葛蘭言———那裏取得間接經驗。然而, 這種「無知」不能抵消他們詮釋中國的權利, 否則的話, 他們書寫的有關世界其他各族的紙字, 也都應當統統被焚燒。幸而評價並非壓抑思考的暴力, 缺乏對於直接經驗的把握, 沒有帶來人們對於塗爾干和莫斯的詆毀; 恰恰相反, 在成堆的民族誌成為我們司空見慣的書籍之時, 年鑒派經由間接經驗建立起來的知識大廈非但沒有傾倒, 反而越來越強烈地吸引著人們的注意力。若說這座知識大廈風采依舊, 則所謂「風采」必定是源自於它那一超越經驗的歸納和綜合。年鑒派致力於一種「通古今之變」 的事業,在其拓展的有限空間裏, 持續地對於我們思考人的狀況給予啟發。在眾多的人類學種類中, 年鑒派的人類學所運用的概念, 最接近於古代中國的思想。如同後來的結構人類學出自於「易」 的想象, 《論禮物》中的人類學(盡管存在對中國文明語焉莫詳的缺憾), 也會與中國「 古式社會」中的種種製度息息相關, 一旦得到補充, 則能發揮其解釋的力量。
這樣的「袒護之說」 , 並非是為了滯留於歷史中, 因為它沒有使我們盲從。在對比「禮」的關鍵與《論禮物》之時, 我們了解到, 關於「禮之靈」的研究, 仍然有許多工作要做。一項「 基於比較的比較」 成為相關的話題: 在歐洲這片宗教持續為思想提供源泉的大地上, 思考者易於將一切社會事實歸於「神性」 , 「靈力」無非是神性的「史前史」 ; 而在宗教信仰向來為「宗教式行為」(象征與儀式)覆蓋的世界其他地區, 「靈力」的本來意義, 恰可能與擬人的「神」毫無關係, 「靈力」即為物(包括人在內的物)自身的生命力, 不必由它的「史後史」來註釋。當《說文》談到「禮」 的意義是「事神致福」時, 「神」與「福」都以「示」部為意義的核心。今人易於將「示」等同於「神」 , 而《說文》卻說, 「示, 天垂象, 見吉兇, 所以示人也。從二。三垂, 日月星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 示神事也。」
亦即, 被我們當作神的東西, 古代無非是天象, 而「示」 既指天象, 又指通過占卜方式征求「在上者」意見的方式。《說文》的「天象說」聽起來接近古希臘的星象學, 其中也含有天在上、人在下的意味。但是, 中國的「天」實為大自然的最高本質, 還是不同於神化(亦即人化)了的希臘的星象, 即使是「天」被註釋為「神」 , 也不同於西方的「God」 。一如《說文》所說, 「神, 天神引出萬物者也」(示部)。「天」的世界觀, 從而與「人類中心論」(及其延伸形態「社會中心論」)構成鮮明反差———因為它是一種「物中心論」 , 其中包含人這個中心, 但它卻以比「人類中心論」更開闊的範疇, 以高度的「混融精神」 , 創造出一個豐富的想象世界, 而這個意義上的「世界」 , 遠非「社會」(人類生活的神聖超越性)一詞所能概括。
(王銘銘《物的社會生命?———莫斯《論禮物》的解釋力與局限性》《社會學研究》2006.4 作者履歷)
談羅伯特·希勒的《敘事經濟學》
延續閱讀:諾貝爾經濟獎得主羅伯特·席勒: 疫情叙事會如何影響未來的經濟生活?
《敘事經濟學》這本書的觀點很新鮮,口口相傳的故事如何對經濟產生影響。作者羅伯特·希勒是2013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大名鼎鼎,然而我並不知道。這本書虎頭蛇尾,前面非常生動,後面枯燥無比,最終我只是潦草地翻了一遍。此外,推薦序是高瓴資本的張磊寫的,非常意外。
廣為傳播的錯誤認知和敘事
看完艾倫的書之後,我的個人感覺是股市和經濟的變化軌跡,以及大蕭條的發生肯定都與這一時期的報道、錯誤認知和敘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什麽是錯誤的敘事呢?可以理解為歪曲的描述,或者虛構的故事。例如,大家在談論股票時,經常提及的幾個故事:
故事一:“某某買了兩萬塊錢的騰訊股票,然後忘記了賬號和密碼,十年後變成了600萬,在香港買了棟房子。”
故事二:巴菲特的價值投資,與長期持有。
這兩則故事,都是在慫恿大家進入股市,並進行長期持有。但是這都是個例,也許輪到你進入時,就只能一直被套牢。
流行短語有何特別之處
在使用“敘事經濟學”這個術語時,我的側重點有兩個:
(1)以故事為載體的觀點被人口口相傳;
(2)人們努力生成新的可傳播故事或是讓故事更具傳播力。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我想研究一下敘事傳播如何影響經濟事件。
當人們感覺自己與故事中的人物——無論是固定人物形象還是真正的名人——存在關聯時,故事的傳播力會達到最強水平。
例如,前面故事一中的主人公,你很容易把他跟你自己聯系到一起。誰都會覺得騰訊的股票靠譜,再者誰還買不起兩萬的騰訊股票啊?這就具有了很強的代入感和操作性。
預測的目的
歸根究底,預測的目的是在當下進行干預,以改變未來的結果,從而造福社會。
比特幣的絕妙故事
比特幣敘事講述的是充滿創意的國際化年輕人的故事,他們與乏善可陳的官員形成了鮮明對比;這是一個關於財富、不平等、先進信息技術的故事,裏面充滿了深奧難懂的專業用語。對大多數人來說,比特幣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意外。它的首次發行就是一個意外,然後,隨著全球關注度的迅速提高,它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人們的認知。比特幣的總價值一度超過3000億美元。但是,除非人們認為比特幣具有價值——其支持者就欣然接受了這一點——否則它就是沒有價值的。
然而你可能對比特幣的技術原理一無所知。
造成這一差距的必然是比特幣這一更大規模敘事的傳播力。“數字簽名算法”這個術語聽起來就像是學生時代為了應付考試而費心背誦的東西:帶有專業性、令人痛苦、枯燥乏味。而比特幣的故事則遠比它精彩得多。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它講述的是比特幣投資者僅僅因為了解了最前沿的新事物就發家致富的故事。比特幣是面向“未來”的。這樣的漂亮話很容易被人記住,是可以在社交聚會上熱烈探討的話題。簡而言之,比特幣是一個美妙絕倫的故事。
比特幣的狂熱追捧者可能會認為,嘗試參與比特幣會讓他們與那些將要成為新世界贏家的人建立起聯系,並讓他們深入了解如何保持(或獲得)控製權。只要購買一些比特幣,就可以輕松快速地啟動一個人與這種新現實的鏈接。最重要的是,人們在購買比特幣時用不著做到對它了如指掌。現在,便利店的自動售貨機都出售比特幣和其他加密貨幣。這種“參與未來”的敘事使比特幣具備了價值,與此同時,比特幣價格劇烈波動的日常消息也在對之推波助瀾。這一敘事使比特幣價格相對於國家貨幣出現波動,而這些波動既借勢於傳播性敘事,又會生成傳播性敘事。
我們正身處人類歷史上一個特殊的過渡時期,很多全球成功人士都將自己視為更廣泛的國際文化的一部分。有些時候,相對於我們的雄心壯志而言,我們的民族國家似乎越來越無關緊要。比特幣沒有國籍,因此兼具了民主化和國際化這兩方面的吸引力。它的泛國家敘事中有一個與生俱來的觀點,那就是,任何政府都無法控製它或阻止它。與之形成對比的是,老式紙幣上通常都印有一國歷史名人,它代表了一種過時的國家主義,一種適合輸家的東西。從某種程度上說,紙幣就像小號的國旗;它是一個人國籍的象征。比特幣錢包則讓擁有者成為世界公民,從某種意義上說,也使他在心理上擺脫了傳統的依附感。
疫情宣傳對餐飲行業的影響
有些敘事星座可能在高峰期只影響了一小部分人群,但如果這一部分人群大幅削減支出,那這一敘事就有可能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舉例來說,如果敘事僅傳至一國20%的人口,但這部分人口決定推遲購買新車或修理房屋,那麽其支出減少產生的影響可能足以讓該國陷入衰退。
今年疫情期間的新聞報道對普通民眾的消費習慣及消費行為的影響,大家有目共睹。
空蕩蕩的餐館,搶口罩的長隊,大米麵粉囤積,中藥的搶購無不是一個個片面的敘事引起的。(大象筆記:羅伯特·希勒《敘事經濟學》2020-05-18)
李建周《敘事性與歷史感》
重新討論詩歌的敘事性,雖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歷史滄桑感,但是卻讓我頗為吃驚地意識到,歷史的幽靈一直固執地隱身於生活周邊。《廣西文學》的「敘事性」詩歌專輯,為我們提供了一次激活幽靈的機會。看似某種歷史的停滯或者輪回,其實是敘事性及其相關問題強行在當下生長,提醒我們它並非已經成為歷史遺跡,而是直接關涉當下生存現場。新紀元並不會想當然到來,那些仍然在幽暗處閃光的問題會不斷重臨,紛擾地纏繞在我們周圍,迫使我們做出必要的回應。這種回應既指向歷史現場,也深入心靈曠野。
1 關於抒情性和敘事性,米蘭·昆德拉曾以癡迷於追求女色的兩類男人為例,以看似玩笑的方式進行過討論,指出抒情性和敘事性是人類情感的兩種基本態度。進而對「抒情態度」進行了深入分析,認為抒情時代往往是詩人和劊子手聯合統治的時代。盡管昆德拉對抒情時代的批判是明顯的,但這並不一定意味著敘事時代就無可挑剔。敘事性與抒情性,如同昆德拉反復探討的輕與重一樣,只有放在歷史的天平上,才能看出是否會發生意想不到的傾斜。
在自覺進行敘事性實驗的詩人那裏,並不一定是從本體意義上質疑抒情態度的,也不一定有意識將自己的創作對應於敘事時代。作為一種文類互滲的詩學策略,敘事性正好對應了先鋒詩人對上世紀90 年代以來歷史語境的體認。他們希望通過敘事性實驗,重新撿起「歷史」、「生活」等更為樸實的寫作支撐點,找出某種與生存體驗平衡的力量。詩人意識到在寫作姿態上對凡俗生活逃避與拒絕已缺乏詩學意義,而應自覺承擔起勘探具體生存處境的責任。要想保持寫作的有效性,就必須對自己的寫作方式和命名能力提出新的要求。借助敘事性的詩學策略,詩人在一個越來越輕的時代承擔起歷史之重。
作為一種詩學向度,敘事性的探討與當下現實發生了深層的關聯與共振,是有著多種可能性的詩學命題。如此看來,關於敘事性及其討論是遠未完成的詩學實驗。可以說,對這個命題的不斷深入探討是當代詩歌探索的本有之意。
2 敘事性寫作的難度對應著深入勘探現實經驗的難度。當下中國的現實經驗一直都不是自明的,尤其在這個意願被代表、深度被抹平、心靈被刪減的所謂「縮略時代」。被有意無意製造出來的眾聲喧嘩的生存經驗,並不天然等於真實的現實,相反,詩人面對的恰恰是一個被層層包裹的堅硬的現實。
這種現實在詩人非亞的表述中是一種「更為具體的現實」,運用敘事性就是為了直接觸及它。通過這一詩歌方式,藍敏妮的《牲口》、陳義科的《一個流浪漢的國慶日》,呈現出鄉村生活中驚人的罪惡場景,讓人看到被刪減的生活的陰暗一隅。如果說韋建昭的《街景地圖》野心勃勃地對城市日常生活進行立體式的描摹呈現,那麽斯如的《瞧,地震中掏耳屎的那個家夥》則將生活事件隱藏在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動作中,出人意料呈現出一種揪心的景觀。龐華堅《有一天,那一天》、風瑟木美《清晨,我看見沒腿的人用雙手走路》,在平實的記述中讓人瞥見真切酸楚的生活片段,感受到卑微而頑強的生命力。在克製的敘事中,復雜的現實經驗成為詩人觀察、思考的對象,在重重圍困之中自覺追問那些未名的生活。
現實強大的滲透性和分裂性,使得詩人在呈現或者挖掘具體的個人經驗時無法避免心靈的重負,詩歌書寫往往成為一種無望的抗爭。與個人生命經驗緊密相連,更為真切地呈現個人心靈歷程的詩歌敘事是一種「心靈敘事」(郁蔥語)。這種心靈敘事有的指向底層經驗中樸實、平靜又感人至深的一面,如大朵《擦身》、陸索《簡單愛情》等作品;有的指向他人和自我心靈的對視與對應,如莫雅平《總愛瞎想我是第四只羊》、六指《上弦月》;有的將司空見慣的生活場景轉化為對當下知識狀況的思索,如盧悅寧《課堂白日夢》。還有一些詩人,巧妙地將心靈敘事隱含於文本結構中,像晨田的《豬頭加工廠》,經由豬頭和人群的並置,對底層生活經驗進行放大,通過心靈景觀的變形完成對現實生活的勘探。
對於現代詩來說,對現實經驗的深層開掘,離不開對日常生活中具體化的「我」的多重審視。詩人對「我」的書寫不能被簡單理解為對個人生活經驗的強調。對於很多詩人來說,要命的問題是個人經驗的豐富性,並沒有提升詩歌的現實穿透力,反而阻礙了真切的生命體驗的藝術呈現,阻礙了對時代真相的深層認知。由於個體經驗的碎片化和個人視域的局限性,真正的「我」其實往往是不可見的,或者說是以一種類似謎團的方式存在的。詩人如果沒有找到一條呈現個體經驗的有效路徑,再多的經驗都是毫無用處的。為了忠實於內心的復雜經驗,詩人進行了多向度的探索,比如陸輝艷致力於開掘「碎片化的生活經歷和故事」,北野強調呈現詩人「另一種生活」的片段或場景,等等。(2017 年1 月18 日《文藝報》關注版)(下續)
李建周《敘事性與歷史感》(續)
具體到詩歌作品,「我」更是在多個層面被準確呈現和拆解。劉春《一枚黃葉飛進車窗》、石仲安《車過冀西北山區》、鉑斯《我想選擇一種相對具體的方式來表達炎熱》,無論是黃葉和父親之間生命的互相投射,還是透過車窗看到大地的傷疤和靈魂的孤獨,或者是在現實與感覺的互喚中呈現身體經驗,詩人都將「我」放置在具體化的個人感知方式上,層層打開。李南《姥爺李德堃之死》、烏丫《命——寫給母親》、劉頻《暑假的最後一天》等作品,以精細的筆墨將個人歷史場景激活,以近乎小說化的細節,呈現了個人在歷史顛簸中的悲苦遭際,從而讓「我」在歷史與當下的對話中現身領悟。
再進一步,在物我關係中,通過與「物」的對話,在敘事中充分打開個人的經驗的層理,才能穿越日常生活的表面幻象,在物我的對話中呈現世界及其話語表述的復雜樣貌。可見,敘事性探索與詩人對語言的邊界的探索關係密切。在此意義上,大解把詩歌寫作理解為在不可能的世界中找到語言的可能性,在敘事節奏中感受世界和生命的對話。在陳振波看來,詩歌的敘述性「意味著摒除一種對自我和詩歌假象的封閉式幻覺」,在一種新的歷史意識中重新獲致一種對世界的想像。大雁則把敘事性寫作看作是「以平常語實現魔幻表達」。從這些表述中,可以看出詩人已經意識到一味沈浸在個人內心情感的危險,於是開始轉向自己所見的周遭事物。
物自身是不存在的,它是被文化記憶和生活經驗長久浸漬的。詩人或者通過對物的訴說轉而反觀詩歌話語本身,或者讓物呈現為個體生命與現實碰撞時生發的心靈隱痛。在詩歌文本與生活經驗之間穿行,在相互修正中持續對物我之間變化多端的關聯進行鉆研。這種探索是艱險的,卻非常值得一試。吉小吉《從四樓窗口飄出的一張白紙》試圖實驗事物的在場與及物性的存在方式。黃躍平《一個沒有瘸子的小鎮是不完整的》透過生活的表象去探尋不為人知的生存結構和人性結構。晴朗李寒《上帝的奶羊》、覃才《或輕或重的判斷,都和狗有關》將對生存世相的判斷巧妙地融入到不經意間的生活細節之中,凸現了對詞與物、人與存在關系的思考。
這些敘事可能性的探索,有效提升了詩歌的認知邊界。雖然尚沒有形成一種強大的歷史合力,卻也顯示出不斷生長的文學可能性。3 敘事性寫作有效拓展了當代詩歌表達空間,但是隨著敘事性詩歌話語機製的確立,抒情性似乎走向了詩歌的反面,成了情感泛濫的代名詞。這是否是另外一種非歷史化的表述?直到今天,「敘事性」這一討論空間並沒有在歷史線索中被深入研究,這個本來針對具體歷史性的詩學命題,在新世紀逐漸演變成一個恰恰缺乏歷史性的概念。
與此同時,網絡自媒體極大地改變了詩歌生態,一些遠離詩歌的文學青年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感覺。被先前詩歌秩序「壓抑」的一撥撥詩人開始分批登壇表演。在一些詩人那裏,敘事性寫作逐漸成為一種好玩的時尚,模仿之作不斷湧現。一些詩人還根本沒有確立個體主體性,對時代生活和自身歷史處境尚缺乏切實體認。此種狀況下對敘事性的濫用,由於沒有足夠的生活履歷和精神履歷來支撐,就會使詩歌再次成為一種生活表象或經驗片段的堆砌。
李建周《敘事性與歷史感》(續)
「偽敘事」的無限增值,造成的直接後果是能指的堵塞和意義的塌方,詩歌失去了它所追求的敘事難度和「朝向經典的努力」。詩歌敘事性的天平發生了嚴重的傾斜。
一個顯著流弊是流水賬式記事體詩歌的盛行。詩人對於周遭生活現實的認知僅僅停留在社會學的重復書寫層面,沒有深層的精神勘探和準確的結構分析。大量的零零碎碎的個人日常生活片段隨處可見,正是敘事性濫用的後遺症。不要說大量詩歌刊物,只要隨便打開一個選本就可以看到。大量的仿寫者大大降低了詩歌寫作的難度,打著敘事的旗號隨意塗抹周遭生活細節,遺憾的是這些細節猶如照相機隨意拍下來的場景,僅僅是一種缺乏意義的自我把玩,根本沒有被組織進一個意義框架。
這類詩歌往往打著「歷史個人化」的旗號,卻恰恰喪失了「歷史感」。本來,敘事性的提出就是為了解決詩歌的歷史承載力問題,但是隨意拼貼的吃喝拉撒、觀光旅遊、訪親探友等等生活場景到底承載了什麽?對於詩人來說,個人生活如何歷史化,或者說如何使歷史和私人生活發生關聯,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簡單說,個人生活僅僅是一個「例子」,它應該關涉到一個更為普遍性的東西,否則,這樣的詩歌既失去了語言的發明性,也失去了處理歷史的能力。詩人對於自己的生活總得有一些審美判斷,而這個判斷多多少少是與某個知識譜系構成的一種對應。
4 詩歌中真正有價值的敘事不僅意味著一種對當下生活的詩意組織和綜合化處理,一種對歷史處境的體認和對自身的省察,而且還應當朝向意義的生產而不是簡單的復製還原。這裏涉及到日常經驗和詩歌文本的關係問題。那些看起來真實的、偶然的、碎片化的日常生活經驗,如果沒有被詩人轉化為真正的詩學經驗,就無法被有效接受從而進入意義生產網絡。在詩歌的意義上,這樣的經驗就不是經驗,而是生活事件或者場景的雜亂堆砌。
在喧囂的文化情境中,發育不足或者與現代社會不相匹配的知識觀念大量懸浮在時代表面,詩人對於日常現實的理解也多停留在事件本身,很少能轉化為一種可以進行交換和流通的文學經驗意義上的硬通貨。現實生活的鮮活性和荒誕感往往超乎想像,給敘事性詩歌寫作帶來巨大挑戰。在這種歷史語境和精神狀態之下,詩人應當在探詢當下的過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詩學路徑,把那些珍貴的現實經驗轉化為有效的詩歌形式,讓人們看到不肯妥協的心靈風景。在後革命時代的歷史遺產和思想廢墟中,詩人的難題在於雙向作戰,在敘事性和抒情性之間獲得某種平衡。
在分裂的知識的整合與對話中,真正有效寫作會仔細分辨與廓清其背後負載的生活的輕與重。在敘事性的天平上是能夠稱得出歷史的重量的。(2017 年1 月18 日《文藝報》關注版)(下續)
張博·詞語之夜的抵抗戰士――勒內·夏爾
詩人不能在語言的
平流層中長久逗留。
他必須在新的淚水中盤繞
並在自身的律令中繼續前行
——勒內·夏爾 《憤怒與神秘》(張博譯)
今年(2018)是法國二十世紀中葉最重要的詩人之一,被譽為繼蘭波後法語最偉大的詩人勒內·夏爾(René Char,1907-1988)逝世三十周年紀念。一本由旅法學人張博傾心翻譯的夏爾代表詩集「憤怒與神秘」,作為首個中文完整版,月前由譯林出版社“俄耳甫斯詩譯叢”隆重推出,謹向這位“詞語之夜的抵抗戰士”致敬。甫一出版,即受到業界的高度重視和好評。
「憤怒與神秘」被法國學界視作一個分水嶺,在此之前的作品屬於“早期夏爾”,而從這一部作品開始,夏爾進入了一個詩人真正的壯年。頗負盛名的法國文學家加繆(Camus,1913-1960)稱之為“法蘭西詩歌給予我們的驚人之作”。
值此契機,10月20日下午,巴黎「自由談」沙龍邀請譯者張博先生蒞臨沙龍演講,題為「詞語之夜的抵抗戰士勒內.夏爾詩歌品讀」,旨在走近詩人,在這位存在者的存在空間里,感悟詩之於詩的本質,領略這位人文主義抵抗戰士的剛烈與溫情。
勒內·夏爾曾於1920年代末至1930年代初投身超現實主義運動,稍後與之漸行疏遠。作為二戰時期法國南方抵抗運動普羅旺斯地區的游擊隊領袖,夏爾在與納粹抗爭的同時保持着他的詩歌創作,但拒絕在任何刊物發表,直到1945年二戰結束後才正式回歸詩壇,連續發表「唯一倖存的」、「修普諾斯散記」、「粉碎詩篇」,並於1948年在收錄這三部作品的基礎上推出了他的成名作《憤怒與神秘》,系統收入了他從1938年到1947年間的詩歌作品,其中既有完整綿長雄奇險峻的散文詩,也有類似日記的短句散記,“記錄了抵抗運動中詩人的生活場景、處境以及所思所想,從碎片化的敘述中突顯出整體感”(張博語,後同)。日後夏爾將此概括為“群島般的話語”,亦即“在海面上露出的一個個看似孤立的島嶼下面,有一個不可見的基座將它們彼此相連,使他們成為群島而非孤島,而這個存在於世界深處的本質性基座只能通過分散的島嶼去加以感悟和捕捉”。對此,法國詩歌形式史研究專家米歇爾·繆拉(Michel Murat)評價說,這部詩集“決定性地詩化了散文詩,強烈地收縮了散文詩分散的各種屬性,將其規定為詩歌的主要形式並將斷片的權威地位籠罩其上。”
譯者張博,生於1987年。2009年獲得南京大學文學院學士學位, 2010年旅法求學,在巴黎索邦文學院攻讀碩士及博士學位,研究法國二十世紀詩學以及中國現代詩學。
“邂逅”夏爾,似乎是一種宿命。當年夏日的某個黃昏,初到巴黎的張博,在巴黎塞納河畔的綠色舊書攤上,一本泛黃詩集的書名“憤怒與神秘”讓他若有所思,隨手翻閱,“唯一倖存的”、“人逃離窒息”這幾個詩句連續躍進眼簾,他一下子被深深吸引了,自此欲罷不能。在之後系統閱讀夏爾的詩作中,張博“被他強烈的詩歌火焰徹底打動”,視夏爾為他生存信念的詩人。
夏爾的詩,剛烈而溫柔。在張博看來,作為一部浸染着人文主義抵抗氛圍的詩集,詩人始終堅守“詩第一位要挺身反抗的就是人性潛伏的虛弱”,將愛、暴力、反抗的詩歌主題,融合在對生命尊嚴、對人性的思索考察,以及對美的追問中。張博指出:「憤怒與神秘」超越了一時一地的情境,成為了一場與世界之荒誕、人性之平庸的永恆戰鬥,跨越佈滿灰塵的時光,至今熠熠生輝。而夏爾“不寫順民詩篇”的創作態度,也在人格上開拓着後來人的道路。在風格方面,這部作品既保持了超現實主義詩學強烈的詞語內聚力,更展現出詩人朝向他人的開放與關照,在給予讀者深沉的生存倫理關懷的同時,保持了絕對的美學質量。正如法國著名作家、思想家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1907-2003)所稱,夏爾的詩作是“關於詩學之啟示的詩學……關於詩之本質的詩”。 (張博談“詞語之夜的抵抗戰士――勒內·夏爾” 来源:30/11/2018《rfi平台》)
(續上)2012年,張博完成題為「阿爾貝.加繆與地中海世界」的論文,獲碩士學位後,繼而以勒內.夏爾的抵抗詩學為主題攻讀法國文學博士學位。在此期間,他立願“讓詩人以及他的詩集以更本真的面貌出現”。他用了三年時間,潛心研究和翻譯了夏爾的「憤怒與神秘」,並為《當代國際詩壇》第九輯編譯勒內·夏爾專輯。酷愛夏爾、見證了張博翻譯全過程的法國著名詩人伊夫•貝傑萊(Yves Bergeret)在序言中說,“無論是夏爾的人生還是創作,他都保持着個體的獨立與粗糲,因為他決不給予自己或任何人舒適安穩的棲居。而張博先生的中文翻譯也正因此選擇以這夏爾的方式,賦予自由最具活力的食糧。”
張博的演講生動精彩,感情真摯。他說:勒內·夏爾的詩短小而簡練,卻迸發著強大的語言密度,躍動着震撼人心的美……而他對詩的態度,就是以詩歌的火焰與藝術的光芒堅強地守護靈魂的純真。他的詩句如淬火的利劍般劈開人類內心的黑暗,如燭火般在暗夜中閃光。夏爾的詩歌為人類的生存確立起堅實的維度,堅定地在大地上棲居,抵禦平庸與荒誕的侵襲。他對於詞語的使用本身,也在不斷敲打着流俗,讓每一個詞重新在根源處綻放光彩。張博這詩意盎然的語言,雄渾有力,將夏爾式的“斷片式史詩”,闡釋的淋漓盡致,扣人心弦。
夏爾詩歌的詞語力量,讓他得以與許多畫家成為朋友。藝術大師趙無極與夏爾的交往,就是一種詩畫結緣。1957年無極為夏爾的詩“花園裡的同伴”(“Les Compag-nons dans le Jardin”)配了四幅版畫,至此他們長期合作,結為密友。無極多年後得知被家人長期隱瞞的父親在文革中受迫害致死的消息時,“頓感 ‘長矛當胸穿透’(夏爾詩,下同)”,他終其一生,都在以繪畫闡釋“存在的自由”和父親那“無法澄清的生命”(安琪「無極的世界」)。在此,惟有夏爾的詞語,能夠表達大師那無法釋解的情殤。1973年,趙無極以巨幅繪畫向這位詩人致敬(Hommage à René Char)!
本期沙龍特邀嘉賓為青年詩人、法國高師文學博士候選人秦三澍先生。這位從事20-21世紀法語詩歌的研究和譯介,兼及漢語當代詩批評的青年才俊,帶着一本譯稿打印版出席「自由談」沙龍,詩人性情躍然。
稍早由科學家徐一鴻和他的夫人王家緯引薦的沙龍嘉賓徐磊先生,作為巴黎索邦大學文學和對外法語教育雙碩士,他正在進行中的博士論文為法國16世紀的愛情詩歌。與此同時,他還兼任Philharmonie parisienne交響樂團第一小提琴手、在索邦大學和巴黎政治學院教授中文,並從事翻譯等工作。一年前和張博在沙龍相遇後,兩人相見恨晚,在夏爾詩集的翻譯過程中,他們多次品酒長談,推敲細節。
沙龍與會者包括書刊編輯、記者、學人、藝術家、詩人和自由撰稿人等,氣氛熱烈,引人入勝,演講時間不斷延長。看到出版社寄給張博的樣書, 大家同聲稱道,一時竟有“巴黎紙貴”之感,當場有多人向張博“訂購”。
演講結束後,大家舉香檳向張博表示祝賀和感謝,參與者並分別朗讀了夏爾的「狐巢的魅惑」、「引領」、「引力――囚徒」、「半影」、「多內巴赫·穆勒湖」、和「我棲居在一種痛苦中」等詩篇。此刻,與會者和詩人共鳴,時間向深處流動,窗外的世界變得遙遠。幾乎同一時間,北京單向空間舉辦新書沙龍活動,就這套詩歌譯叢展開討論。其中,夏爾的「憤怒與神秘」,口碑以9.7名列榜首。
這裡,夏爾的詩句恰如其分:“美,在經歷漫長等待之後湧現出共通的事物,穿越我們洋溢幸福的田野,去連接一切可以被連接的東西,去點亮我們的黑暗集束中一切必須被點亮的東西。”(張博談“詞語之夜的抵抗戰士――勒內·夏爾” 来源:30/11/2018《rfi平台》)
海子《彌賽亞》(節選)
(《太陽》中天堂大合唱)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是一首”詩“——它不是
——斯賓格勒
獻詩
謹用此太陽獻給新的紀元!獻給真理!
謹用這首長詩獻給他的即將誕生的新的詩神!
獻給新時代的曙光
獻給青春
獻詩
天空在海水上
奉獻出自己真理的面容
這是曙光和黎明
這是新的一日
陽光從天而降穿透了海水,太陽!
在我的詩中,暫時停住你的腳步
讓我用回憶和歌聲撒上你金光閃閃的車輪
讓我用生命鋪在你的腳下,為一切陽光開路
獻給你,我的這首用盡了天空和海水的長詩
讓我再回到昨天
詩神降臨的夜晚
雨雪下在大海上
從天而降,1982
我年剛十八,胸懷憧憬
背著一個受傷的陌生人
去尋找天堂,去尋找生命
卻來到了這裏,來到這個夜晚
1988年11月21日詩神降臨
這個陌生人是我們的世界
是我們的父兄,停在我們的血肉中
這個陌生人是個老人
奄奄一息,雙目失明
幾乎沒有任何體溫
他身上空無一人
我只能用血餵養
他這神奇的老骨頭
世界的鮮血變成了馬和琴
雨雪下在大海上
1988年11月21日
我背著這個年老盲目的陌生人
來到這裏,來到這個
世界的夜晚和中心,空無一人
一座山上通天堂,下抵地府
坐落在大沙漠的一片廢墟
1985年,我和他和太陽
三人遇見並參加了宇宙的誕生。
宇宙的誕生也就是我的誕生
雨雪下在黑夜的大海上
在路上,他變成許多人,與我相識,擦肩而過
甚至變成了我,但他還是他。
他一邊唱著,我同時也在經歷
這全是我們三人的經歷
在世界和我的身上,已分不清
哪兒是言語哪兒是經歷
我現在還仍然置身其中。
在岩石的腹中
岩石的內臟
忽然空了,忽然不翼而飛
加重了四周岩石的質量
碎石紛飛,我的手稿
更深的埋葬,火的內心充滿回憶
把語言更深的埋葬
沒有意義的聲音
傳自岩石的內臟。
天空
巨石圍成
中間的空虛
中間飛走的部分
不可追回的
也不能後悔的部分
似乎我們剛從那裏
逃離、安頓在
附近的岩石
1985,有一天,是在秋冬之交替
岩石的內臟忽然沒有了
那就是天空 天空 天空
突然的 不期而來的
不能明了的,交給你的
砍斷你自己的
用盡一生的海水上的天空
天空,沒有獲得
他自己的內容
我召喚
中間的沈默 和逃走的大神
我這滿懷悲痛的世界
中間空虛的逃走的是天空
巨石圍住了四周
我盡情地召喚:1988,拋下了弓箭
拾起了那顆頭顱
放在天空上滾動
太陽!你可聽見天空上秘密的滅絕人類的對話
我召喚:1988!巨石自動前來
堆砌一片,圍住了天空上
千萬道爆炸的火流 火狂舞著飛向天空
死去的 死去的 死去的
是那些阻止他的人,1988
突然象一顆頭顱升出地面
大地裂開了一個口子
天空突然 了,岩石 化身我人
血液說話,烈火說話:1988,1988
升出大海
在一片大水
高聲叫喊“我自己”!
“世界和我自己”!
他就醒來了。
喊 喊著“我自己”
召喚那秘密的
沈寂的,內在的
世界和我!召喚,召喚
半島和島嶼上的十七位國王,聽著
從回聲長出了原先主人的聲音
主人在召喚,開始只是一片混亂的回聲
一只號角內部漆黑,是全部世界
號角的主人召喚世界和自己
大海茫茫,群山四起,地獄幽暗,天堂遙遠
陽光從天而降,一片混亂的回聲
所有的人類似乎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主人,坐在太陽孤獨的公社裏。
黎明時分
“我自己”
新的"我自己"
石頭也不能分享
這是新的一日
這是曙光降臨時的歌聲
"我原是一個喝醉了酒的農奴"
被接上了天空,我原是混沌的父親
是原始的天空是第一滴宰殺的血液
自我逃避,自我沈醉,自我辯護
我不應該背上這個流淚的老盲人
補鍋,磨刀,賣馬,偷馬,賣馬
我不應該抱著整夜抱著槍和豎琴
成為詩人和首領,陽光從天而降穿透了海水
獻給你,我的這首用盡了生命和世界的長詩
回憶女神尖叫著
生下了什麽
生下了我
相遇在上帝的群山
相遇在曙光中
太陽出來之前
這麽多
這麽多
晨曦從天而降
我接受我自己
這天空
這世界的金火
破碎 淩亂 金光已盡
接受這本骯髒之書
殺人之書世界之書
接受這世界最後的金光
我虛心接受我自己
任太陽驅散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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