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18)

他兩個在前面飛,長老拽著一根錫杖,領著兩個徒弟,緊著在後面趕。他兩個徑望西北上飛,長老也望西北上趕。正在追趕的緊溜處,非幻說道:“這兩個妖精只望西北上飛,莫非是到峨眉山上去討救兵來也?”長老道:“我已自理會得了。”雲谷道:“憑著師祖這根錫杖,怕他甚麼百萬妖兵!”師徒們正在閑談閑論,不覺的就是峨眉山了。他兩個妖精雖則靈變,卻要駕著霧借著雲才會飛。碧峰長老他本是個古佛臨凡,不駕霧,不乘雲,金光起處,還狠似飛,故此他兩個妖精再走不脫。他兩個剛剛的飛到峨眉山上,叫一聲:“二哥哩!”倒也好個二哥,平白地跳將起來,卻是三個妖精,打做了一夥。雲谷說道:“這個妖精又是個藍頭藍面的。”非幻道:“這就是那土地老兒說的鴨蛋精。”長老更不敘話,趕上前又還他一杖。今番又是三個妖精沒路跑了,只見大峨眉山上打到中峨眉山上,中峨眉山上打到小峨眉山上,小峨眉山上又打到大峨眉山上。山頂上打到山腳下來,把那八十四個磨盤灣,做了個銀瓶墜井;山腳下又打到山頂上去,把那六十余裏的之玄路,做了個寶馬嘶風。一百一十二座石頭的龕兒,龕龕的流星趕月;一百二十四張石頭的床兒,床床的弩箭離弦。大小洞約有四十余個,哪個洞裏不聽得這九環錫杖王吉王吉玎玎?洞裏穴約有三十六雙,哪個穴道不聽得這九環錫杖乒乒剝剝?雖則是光相禪師,也做不得個萬間廣廈;縱然有普賢菩薩,也做不得個西道主人。

那三個妖精也自計窮力盡了,大家商議道:“和尚狠得緊哩!我和你莫若奔到五臺山去,就著那些天罡精再作道理。”說猶未了,後面又追將來。三個妖精沒奈何,舍著命直沖正北上走。長老拽著錫杖,領著徒弟,也望正北上趕將來。卻趕得有十之七八,雲谷道:“師祖,前面是甚麼山?”碧峰道:“就是五臺山。”雲谷道:“怎麼叫做個五臺山?”碧峰道:“這個山是北嶽恒山的頭,太行山的尾,綿亙有五六百裏的路,按東西南北中的方位,結就金木水火土的氣脈,卻是五個峰頭。那峰數五,平平坦坦,就像臺基兒一般,故此叫做個五臺山。”非幻說道:“那三個妖精已自奔到峰頭上去了,師父快些掣出杖來。”長老道:“今番卻又不在打上。”只見那三個妖精慌慌張張、吆吆喝喝,這個峰頭上又跑到那個峰頭上,那個峰頭上又跑到這個峰頭上。長老也不舉杖,也不追他,只是坐在中間的臺上,念動幾句真言,宣動幾句密語,拽著根錫杖,領著兩個高僧,且自尋個善世法門入定去了。

卻說他三個妖精,東邊也叫著天罡精哩,西邊也叫著天罡精哩。那些天罡精,東邊也跳出一個來,西邊也跳出一個來。叫的叫了兩三日,才叫得遍,跳的跳了兩三日,才跳得全。你看那三個妖精,又得了這三十三個天罡,如虎生翼,每日間在這些峰頭上跳的跳,叫的叫,飛的飛,跑的跑,吼的吼,哮的哮,舌丹的舌丹,的,的,的。每日間又在這個長老入定的門前,呼風的呼風,喚雨的喚雨,吸霧的吸霧,吞雲的吞雲,移山的移山,倒嶽的倒嶽,攪海的攪海,翻江的翻江,飛槍的飛槍,使棒的使棒,撒瓦的撒瓦,搬磚的搬磚,攫煙的攫煙,弄火的弄火。雲谷聽知門外這等樣兒鬧鬧吵吵,走將出去看一看,只見那三個,一個是蛇船精,貓頭豬嘴;一個是葫蘆精,毛頭毛臉;一個是鴨蛋精,藍頭藍面。新添的這三十三個天罡精,好不標致哩,一個個光頭光臉,是白盈盈的,就是個傅粉郎君。雲谷也自有三分的懼怕,叫聲:“師父,你來看也。”非幻聽見外面叫他,也自跑將去看,見這些妖怪神通廣大,變化多般,心裏也自有兩分的慌張。一個師父,一個徒弟,兩個人正在恂恂忄察忄察、忄養忄養,猛聽得裏面長老叫上一聲,嚇得他師徒兩個狠著一個大足龍踵,忙忙的走將進來,回復道:“師父有何呼喚?”長老道:“我入定有幾個日頭了?”非幻道:“已經七七四十九個日頭了。”長老道:“外面的精怪何如?”雲谷道:“兇得凹哩!”長老道:“你們看見他麼?”雲谷道:“適來我和師父兩個人眼同面見的。”長老道:“待我出來。”好個長老,從從容容出了定,凈了水,納了齋,一只手攫了髭髯,一只手拽了那九環錫杖,後面跟著兩個高僧,大搖大擺的走出門去。

早有一個小妖精就看見了。那小妖精口兒裏吹上一個鬼號,舌兒上調出一個鬼腔。長老剛剛的坐在山頭上,只見前後左右,四遠八方,盡是些精怪,都奔著長老的面前來。奔便是奔到長老面前來,及至見了長老的金身,也白有三分兒鬼扯腿。長老道:“你們是甚麼人?”貓頭豬嘴的說道:“你豈不認我是蛇船大王?”毛頭毛臉的說道:“你豈不認我是葫蘆大王?”藍頭藍面的說道:“你豈不認我是個鴨蛋大王?”那些光頭光臉標致些的跳下跳下,嘈嘈雜雜說道:“我們兄弟是個天罡大王,你本然不曾認得我哩!”長老道:“你們到這裏做甚麼?”蛇船精說道:“趕人不過百步,你趕我,怎麼直趕到這裏來?”葫蘆精說道:“一身做事一身當,便我的兄弟有不是處,你怎麼連我也趕將來?”鴨蛋精說道:“家無全犯,你怎麼樣一聯兒欺負我弟兄三個?”那些天罡精人多口多,齊聲說道:“你不合這等的上門欺負人。”

長老道:“既是這等說來,你們也有些手段麼?”眾妖精齊聲說道:“你不要小覷了人!我們有神有通,能變能化。”長老道:“口說無憑,做出來才見。”眾妖精齊聲說道:“你教我們怎麼做出來?”長老道:“你們說道有神有通,你們就顯個神通我看看。”眾妖精說道:“看風哩!”說聲“風”,這些妖精打夥兒撮撮弄弄,果真是個“飄飄一氣怒呼號,伐木摧林鳥失巢”。風便是一陣大風,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風。眾妖精說道:“看雨哩!”說聲“雨”,果真是個“遊人腳底一聲雷,倒缽傾盆瀉下來”。雨便是一陣大雨,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雨。眾妖精說道:“看霧哩!”說聲“霧”,果真是個“山光全瞑水光浮,佳氣氤氳滿太丘”。霧便是一天大霧,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霧。眾妖精說道:“看雲哩!”說聲“雲”,果真是個“如峰如火更如綿,雨未成時漫障天”。雲便是一天黑雲,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雲。眾妖精說道:“看山哩屍說聲“山”,果真是個“秀削芙蓉萬仞雄,天然一柱幹維東”。山便是一個高山,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山。眾妖精說道:“看海哩!”說聲“海”,果真是個“巨海澄瀾勢自平,百川歸處看潮生”。海便是一個大海,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海。眾妖精說道:“看槍哩!”說聲“槍”,果真是個“丈八蛇矛勢儼然,萬人叢裏獨爭先”。槍便是一根長槍,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根槍。眾妖精說道:“看磚瓦哩!”說聲“磚瓦”,果真是個“點點磚飛如雨亂,磷磷瓦走似星流”。磚瓦便是許多磚瓦,長老就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許多磚瓦。眾妖精說道:“看煙火哩!”說聲“煙火”,果真是個“黑焰蒙蒙逼紫霄,一團茅火隔煙燒。”煙火便是一番煙火,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煙火。

非幻站在左壁廂,看見這些妖精這麼樣兒搬弄,說道:“師父,你莫道此人全沒用,也有三分鬼畫符。”雲谷站在右壁廂,說道:“豈不聞,‘呆者不來,來者不呆’。”長老道:“你們有這些閑話,且待我來收拾他。”長老道:“你們的神通,我已自看見了。你們又說道能變能化,你們再弄個變化我看著。”眾妖精說道:“還是身裏變,還是身外變?”長老道:“先變個身外變來看著。”原來那些妖精本也是個通達的,你看那一字兒擺著,你也口兒裏噥噥噥,我也口兒裏噥噥噥,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株松。長老道:“這的倒是個耐歲寒。”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叢竹。長老道:“這的倒是個君子。”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剪梅。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春魁。”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朵桃。長老道:“這的倒是個紅孩兒。”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盤銀杏。長老道:“這的倒是個甜苦相勻。”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枝柳。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清明節。”

猛然間,一個妖精唱說道:“一變已周,再看再變!”長老道:“你們再變來。”只見那些妖精,你也口兒裏又唧唧唧,我也口兒又唧唧唧,一會子一個人手裏一掛龍。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有頭角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雙鳳凰。長老道:“這的倒是個五色成文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對麒麟。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應聖人之瑞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只白鐲。長老道:“這的倒是個美玉無瑕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雙獅子。長老道:“這的倒是個認得文殊師利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頭白象。長老道:“這的倒是個不拜安祿山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只老虎。長老道:“這的倒是個山君有名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個豹兒。長老道:“這的倒是個南山隱霧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個金絲犬。長老道:“這的倒像個渾金色相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裏一個玳瑁貓。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有好皮毛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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