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義:作為方法的還原 (上)

——“籬笆外”與“籬笆內”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兩個學術世界

最近這些年,我陸陸續續、嘔心瀝血寫出了《老子還原》《莊子還原》《墨子還原》《韓非子還原》《論語還原》(上下冊)《屈子楚辭還原》(上下冊),均在書名上標示“還原”二字,將“還原”作為方法論對待。“還原”的要義,是返回歷史存在的原點,直接面對原始經典,將之視為古代智者的生命痕跡,從歷史現場上窺探諸子的人生、人性、人心,叩問“你是誰?”“為何把書寫成這個樣子?”“書的字裏行間存在著何種生命基因和文化密碼?”因而這個還原系列的深處,隱藏著“以史解經典”“以禮解經典”“以生命解經典”的方法論。

為了闡明“作為方法的還原”,我想從鄙人在哈佛講演整理稿《借問莊子您是誰?》談起,兼及在《文史哲》雜志上揭載的《先秦諸子發生學》。從發生學談論莊子,首先要清理“莊子的國族身份”,因為那裏蘊含著莊子的家族文化基因和國族文化生命的秘密。根據《史記》莊子傳交代:“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為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闚,然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司馬遷只講莊子是蒙地人,並沒有因為漢人多指認蒙地在宋國,就說他是“宋蒙人也”,這在《史記》記述諸子的篇章中是一個特例,是一種異變。《史記》對於先秦諸子都交代他們的國族,如“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裏人也”;“韓非者,韓之諸公子也”;“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其先宋人也”;“孟軻,鄒人也”;“荀卿,趙人”,甚至連一筆提到的“慎到,趙人;田駢、接子,齊人;環淵,楚人,皆學黃、老道德之術,因發明序其指意”。唯獨莊子沒有提到他的國族,只說是“蒙人”,這是經過經典細讀和對讀後,發現明顯的異變現象。司馬遷沒有說莊子是“宋蒙人”,省去一個“宋”字,可以理解為司馬遷並沒有簡單地把莊子當成“宋人”對待。那麽莊子的國族歸屬是什麽?莊子傳結尾處講了一個故事:“楚威王聞莊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為相。莊周笑謂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養食之數歲,衣以文繡,以入太廟。當是之時,雖欲為孤豚,豈可得乎?子亟去,無汙我。我寧遊戲汙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這個故事123字,占全部莊子傳281字的43%。司馬遷是一位歷史敘事的高手,他在莊子傳結尾的這段補敘,是大有深意的,不可等閑視之。

司馬遷寫《史記》的時候,莊子還未得勢。那時是黃老的天下,老莊的天下是魏晉,所以司馬遷就把莊子傳放到《老子韓非列傳》中作為附傳。要明白莊子是誰?就要解開三個“莊子疑案”:第一,莊子的知識是從哪裏來的?當時是貴族教育,學在官府,典籍也為官府守藏,民間無有。莊子寫書在知識上是無所不窺,他認為“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推重“惠施多方,其書五車”。而且中國最重要經典的“六經”,最早見於《莊子•天運篇》:“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天下篇》又說:“《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這說明《莊子》對這個經典系統是熟悉的。1993年在湖北省荊門市郭店楚墓,與簡本《老子》甲、乙、丙三種同時出土的《六德》也說:“觀諸《詩》《書》,則亦在矣;觀諸《禮》《樂》,則亦在矣;觀諸《易》《春秋》,則亦在矣。”此墓屬於戰國中期,可見在莊子時代楚人已知“六經”。不過,這是當時楚太子屬官的墓,在經籍存於官府的時代,莊子的知識來源就是一個大問題。莊子作為宋國蒙地一個窮得借粟下鍋的“涸轍之魚”般的窮人,從何獲得屬於貴族特權的教育資源呢?人們常說,孔子一個大的貢獻,就是把官學變成私學,有教無類,但是孔門再傳弟子並沒有招收莊子為徒,孔門所謂“三千弟子,七十二賢”,卻沒有人寫出一部《莊子》這樣妙不可言的書。

第二,莊子具備什麽資格去跟那些王侯將相對話?比如去見魏王,穿得破破爛爛,魏王問他:“何先生之憊邪?”他卻回答得非常傲慢無禮:“貧也,非憊也。……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幹之見剖心徵也夫!”魏王居然沒有發怒,沒有令人擋駕,或將他趕跑、拘留,似乎是乖乖地聽著他高談闊論。他有何種身份、資格,做到這一點?

第三,楚威王派了兩個大夫聘任莊子做官,不僅《史記》有記載,《莊子》書也有兩次記載,一在《秋水篇》:“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塗中。’莊子曰:‘住矣!吾將曳尾於塗中。’”一在《列禦寇篇》:“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叔(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這二則記載,與《史記》所記“楚威王聞莊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為相”,可資相互參照,底子相似,措辭相異。史書註重年代,強調是“楚威王”聘請;《莊子》記載則在職位上留有分寸,不說“許以為相”,只說“願以境內累矣”。然而楚國那時是一流大國,區區一個宋國的漆園吏,不見有何政績,寫的文章也沒有安邦定國的效能,楚王為什麽要千裏迢迢請你當大官呢?而莊子還偏偏不願意去,說自己不願當犧牲的牛,似乎這邀請還不能排除殺身之禍的潛在危險,寧願當在河溝裏拖著尾巴打滾的烏龜。那兩個使者居然也心照不宣地說“還是當烏龜吧”,並無強迫他赴楚的意思,這裏又蘊含著何種政治文化密碼?

可能有人會說,莊子寓言都是編出來的,不足取信。但事關個人身世生涯,編撰寓言也要有底線,這是起碼的常識,沒有底線就是騙子。信口雌黃,那只算是低級的招搖撞騙;要是憑著一點兒底子或影子,添油加醋,“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托意於荒唐謬悠之說,以玩世滑稽,瑰麗縱橫,甚至自我標榜一番,這倒不失人之常情。指認身世寓言有底線,是對莊子人格尊重的體現。

關鍵在於對莊氏家族的姓氏來源,建立一個完整可靠的證據鏈。最明確地記述莊氏來源的文獻,是南宋鄭樵《通志•氏族略》,其中說:“生有爵,死有謚,貴者之事也,氏乃貴稱,故謚亦可以為氏。莊氏出於楚莊王,僖氏出於魯僖公。康氏者,衛康叔之後也。宣氏者,魯宣伯之後也。”其後又具體解釋:“莊氏:羋姓。楚莊王之後,以謚為氏。楚有大儒曰莊周,六國時嘗為蒙漆園吏,著書號《莊子》。齊有莊賈,周有莊辛。”鄭樵特別標示,莊氏是楚莊王的後代,也就是說,楚莊王的直系子孫是楚國的國王,旁系或者庶出的子孫,到了孫子這代,就可以用祖宗的謚號作自己的姓氏。鄭樵,是12世紀福建莆田人。年輕時就在家鄉的夾漈山搭建草堂,閉門苦讀三十年,謝絕人事。接著出外訪書十年,遇藏書家必借住,讀盡乃去。自稱:“樵生為天地間一窮民而無所恨者,以一介之士,見盡天下之圖書,識盡先儒之閫奧,山林三十年,著書千卷。”鄭樵遍讀唐以前的書,廣搜博引,“集天下之書為一書”寫成《通志》二百卷,《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指出:“南北宋間記誦之富,考證之勤,實未有過於樵者。”因此他說莊氏出於楚莊王,應是有唐以前的牒譜文獻為據的。當然,“莊”是一個美謚,春秋戰國之時,以“莊”為謚號的國君有十幾個,但莊氏的出處具有特指性,特指和泛指是迥然有別的。因此鄭樵言之鑿鑿地說莊氏出自楚莊王,應是有唐以前的譜牒作根據。這種判斷,在唐宋人的姓氏書中也可以得到印證:莊子是楚莊王的支系後裔。

鄭樵畢竟是南宋人,距離莊子已經千余年,對他的說法有必要回溯到《史記》,作進一步的考實。《史記•西南夷列傳》裏面記載了莊蹻,“始楚威王時,使將軍莊蹻將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莊蹻者,故楚莊王苗裔也。”班固《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也沿用了這個說法。司馬遷在這裏無意中透露了破解莊子身世之謎的線索:楚國莊氏出自楚莊王,莊子與莊蹻一樣是楚莊王之後,可能出自不同的分支。這一點跟《史記》莊子傳中,稱莊子為“蒙人”而不標示“宋”,結尾處補記楚威王派使者聘請莊子,在認證莊氏的國族上,有著互動互補的潛在契合之處。二者又與《通志•氏族略》形成了一條有效的證據鏈。這條證據鏈的有效性,在於證明楚莊王的直系傳承王位,就是楚王,他的旁系在三代以後就可以用他的謚號作為姓氏。楚莊王是春秋五霸之一,楚國最傑出的政治家,他有一個著名的故事: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他曾經兼並了漢水流域的許多小國,把勢力範圍拓展到黃河洛水流域。在洛陽郊區舉行閱兵式,問東周的九鼎輕重。“問鼎中原”,是和楚莊王有關的成語。所以楚莊王的後代用他的謚號作姓氏,是非常榮耀的事情。從楚莊王到莊子,過了200多年,應是八代以上,莊氏家族已經是一個很疏遠的貴族。總之,以上梳理,構成了一條硬性的證據鏈:1,《史記》莊子傳認為莊子是蒙人而隱去“宋”字,明確記述楚威王派而大夫迎聘莊子——2,《通志•氏族略》明確記載莊氏出自楚莊王,戰國有莊周——3,《史記•西南夷列傳》記述莊蹻是楚莊王苗裔。尤其是《通志》的說法,不是泛泛而論,具有專指性質,且有唐前譜牒為依據。

既然莊子是楚莊王之後,為何會居留在宋國?這裏需要以歷史編年學,從楚威王派人迎接莊子的材料入手,進行嚴密的考證。在楚威王初年(公元前339年),莊子大概30歲左右,從這個時間節點往上推42年,出現了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吳起變法。楚悼王用吳起變法,“南平百越;北並陳蔡,卻三晉;西伐秦。諸侯患楚之強”,開發了江南即洞庭以南的地區,都成了楚國的疆域。吳起“明法審令,捐不急之官,廢公族疏遠者,以撫養戰鬥之士”,三代以上的貴族是不能世襲的,要充實新開發的土地。這把那些老貴族得罪透了。到了楚悼王一死(公元前381年),這些貴族就造起反來,攻打吳起。吳起就跑到了靈堂裏,趴到楚悼王的屍體上。這些疏遠的貴族大鬧靈堂,亂箭射死了吳起,也射到了楚王的屍體。按照楚國的法律,“麗兵於王屍者,盡加重罪,逮三族”。所以楚悼王的兒子楚肅王繼位之後,滅了70多家。莊氏家族應是受此事件的株連而逃亡的。要是我們對戰國的地理形勢比較了解的話,宋、楚之間,是墨子弟子們的根據地。比如墨者巨子孟勝,為楚國陽城君守封邑。陽城君參與射殺吳起事件而逃亡後,墨家巨子就為他守衛陽城封邑,自然也會將楚國同案要犯偷偷送到宋國。莊氏家族逃到宋國十幾年之後,才生下了莊子。

經過以上的國族認證和家族流亡的考證之後,前面提到的莊子身世的三大謎團就迎刃而解。莊子為什麽無書不窺?因為他出身貴族,接受的是楚國富有傳統的貴族家庭文化教育。《國語•楚語上》記載楚莊王向申叔時問教太子之法,申叔時回答說:“教之《春秋》”,“教之《詩》”,“教之《樂》”,“教之《語》”等等,這就從楚莊王開始形成了貴族教育的“申叔時傳統”,推動了楚文明與中原文明的融合。莊子於學無所不窺,得益於這個“申叔時傳統”。他依憑什麽資格那麽傲慢地和王侯將相說話?因為一流大國的楚王可能還會請他回去委以重任,楚國還有他的不少親友故舊。在吳起之變四十余年後,隔了兩代國王了,莊氏家族以及那些疏遠貴族的關系畢竟盤根錯節,不斷有人在楚威王耳邊給這70個家族喊冤叫屈,呼籲落實政策,主張將他們的賢子弟迎聘回來,委以重任。楚王因此“聞莊子賢”,才派二大夫到濮水迎聘莊子。《史記》專門提到莊子“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齊、魏這二位以好客馳名的國君都沒有聘請莊子,偏偏沒有好客名聲的楚威王聘請他,還鄭重地派兩個大夫請他,並委任重要的實職,這種破格之舉,為列國罕見。莊子對家族悲劇未能忘懷,又顧忌楚國政局變幻,還是順著自己心意,“自適其適”,拒絕了楚國的聘請。從地理學角度看,濮水在楚、宋接壤之處,與莊子、惠施觀魚的濠梁,及墨家巨子活動的陽城相離不遠,都在今天安徽西北部。

從老聃到莊周歸本於道,都是非議和超越禮制的,實際上乃是非議和超越舊有的處在崩潰中的制度規矩。他們認為禮是忠信之薄,致亂之首;反對“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主張“法天貴真”,不應屑屑然拘束於世俗之禮。正是在老子追求“天道之真”的基礎上,莊子進而追求“人心之真”,以此為出發點,莊子“得至美而遊乎至樂”,把他的哲學高度審美化或文學化了。他的文學思維,最無匠人氣。他以汪洋恣肆、詭異多姿的曠世文章,如百川灌河,如月光瀉地,磅磅礴礴又委婉清俊,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為中國文化提供了超越性的審美空間和想象方式,以自然的和方外的人生意象,形成了一個靈氣蕩漾的“莊生世界”。孟子遊說諸侯,凡出行,“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以傳食於諸侯,不亦泰乎?”與孟子同時的莊子,是沒有這番派頭的。但莊子的思想文章,具有不可磨滅的“青春性”。中國人每當面對“天下何其囂囂”,而想返回文化源頭尋找“精神家園”的時候,往往都選擇這個富有魅力和靈性可人的“莊生世界”。莊生之道,滋生禪悅。

聯想到19世紀後半葉,德國古典學家維拉莫維茨在《古典學術史》的開篇對古典學的性質、對象和方式表述:“古典學術的對象是古希臘羅馬文明的本質及其存在的每一個方面。該學科的任務是用學術的方法來覆活那個已逝的世界。”對先秦諸子的反本還原,宗旨也在於走近諸子,激活那個已逝的世界。春秋戰國諸子的思想原創,為何能夠如此曠世獨立而又彪炳千古?重要的原因之一,在於深厚沈積的原始民俗資源和口頭傳統,第一次大規模進入士人的文化解釋系統,在撞擊王官知識系統時產生巨大的思想爆裂力量。莊子感受到這種爆裂的沖擊,以自由精神對民俗信仰和自然百物進行心靈感應,以如夢似煙的寓言抒寫了他的詩性哲學。

這就使得我們有必要對莊子作出生命驗證。發生學的第一個關鍵點,是深化對先秦諸子的生命的驗證。研究先秦諸子的發生學,必須接近和把握先秦諸子的生命形態,尤其是他的學術生命形態。學術形態,必須在生命形態中獲得驗證和說明。我們可以充分地利用各種資料,包括歷史文獻、出土文物、口頭傳統,以及文化人類學的資源,用多維或全息的方法,包括歷史考證、簡帛釋證,還有民族學、家族制度、姓氏制度(姓氏制度很重要,因為,先秦的姓氏制度和漢以後的相沿至今的姓氏制度是不一樣的)、民俗學、禮學制度、年代學諸多研究方法,盡可能地透過歷史的煙塵,包括材料的聚散、解釋的齟齬所形成的碎片,去追問諸子是誰,這是發生學的第一關鍵點。就是說,書是人寫的,有人的生命痕跡。

具體到莊子,朱熹就感覺到:“莊子自是楚人,想見聲聞不相接。大抵楚地便多有此樣差異底人物學問。”清末民初的學者劉師培,寫了一篇《南北文學不同論》,就把老子、莊子,歸為南方的學術,把荀子、韓非歸為北方的學術。他說,莊子是宋人,思想是楚國的思想,理由是宋國離楚國比較近。朱自清的《經典常談》,總結前人的研究結果,也說莊子是宋人,但思想是楚國的思想。這使我們有很多迷惑,宋國人怎麽有那麽深的楚國情結?太史公寫《史記》的時候,莊子不顯,因為西漢前期是黃老的天下,將老子和黃帝結合在一起,闡發為帝王術。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講《六家要指》,認為道家“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講的是黃老道術,而不是魏晉以後的老莊道家。所以莊子在《史記》裏就沒有專傳,甚至也不是合傳,只是列入《老子韓非列傳》中作為附傳,對莊子的祖宗脈絡,就沒有交代清楚,只交代他在蒙地做過漆園吏,漆園吏就是種漆和制漆的地方作坊裏的小官吏。但是在《莊子》書中,並沒有種漆和制漆的專業性記載。

人文學者考證莊子的國族、家族身世,不只是為他填一張履歷表,而是為了觸摸思想者的體溫,破解《莊子》書的生命密碼,或文化DNA。既然把《莊子》書,當成莊子本人和他的學派的生命的痕跡,我們就可以通過《莊子》書的文化DNA的取樣檢測,反證莊子的國族、家族身世。上面以《史記》《通志》等文獻作證,屬於外證;而從《莊子》書的文化DNA取樣檢測,屬於內證。內外兩個證據鏈的貫串吻合,就可以形成相對周圓的證據環。

對《莊子》文本進行文化DNA的取樣,需要我們架起精神現象學的顯微鏡。這就是從《莊子》文本中擷取他的心靈脈動的樣本,考察他在遭遇世界時如何表達自我意識,實現他的個體性的生命形態、生存趣味和表達策略,集合所有這些環節、要素中所體現出來的精神絲縷,重建莊子自我訴求、自我認識和自我發展的主體同一性。提取的第一個樣品是,《莊子•秋水》裏,寫了一個鳳凰鳥和貓頭鷹的故事。這只鳳凰鳥叫做“鹓鶵”。《山海經•南山經》說:南禺之山“有鳳皇、鹓雛”。郭璞註:鹓雛,“亦鳳屬”。唐人張鷟《朝野僉載》卷三說:“鳳之類有五:其色赤者文章,鳳也。青者,鸞也。黃者,鹓雛也。白者,鴻鵠也。紫者,鸑鷟也。”莊子這個故事很有名,說是有只鳳凰鳥非甘泉不飲,非竹實不吃,高貴得很。貓頭鷹抓了一個死老鼠,怕鳳凰鳥搶它,就嚇唬那鳳凰鳥。在這裏莊子自比鳳凰鳥,這是楚人的圖騰認知,因楚人是崇鳳的。楚人崇拜鳳凰,有荊州出土文物為證,那裏的博物館藏有漆雕虎座立鳳、虎座鳳架鼓,絲繡圖案也有鳳鬥龍虎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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