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 白話版《摩羅詩力說》2

俄國雖然是無聲的,卻潛伏著激越的聲響。俄國好像是孩子,但不是啞巴;俄國仿佛是一條暗藏在地下的河流,而不是一口枯竭的古井。十九世紀初葉,果然產生了果戈理(N. Gogol),以他看不見的淚痕和悲憤,是他的祖國人民振奮起來。有人將他比作英國的莎士比亞(W. Shakespeare),就是卡萊爾所贊揚和崇拜的那個人物。我們放眼看看全世界,新的聲音爭先競起,沒有不是以自己獨特的雄偉而優美的語言,振作他們民族的精神,而把偉大而優秀的東西介紹到全世界去的。至於沈默無聞而沒有什麽作為的,只有前面所列舉的印度以下那幾個古代國家罷了。

唉,那些古代人民的文藝創造,未嘗不莊嚴,未嘗不崇高偉大,但是他們的聲氣不能與現代的相通。那麽,除了供給懷古的人們玩賞詠嘆之外,還有什麽東西可以遺留給後代子孫呢?要不然,也只是訴說自己民族從前的光榮,以襯托今天的寂寞,反而不如那些新興的國家足以令人崇敬;即使他們的文化還未昌盛,可是未來卻是大有希望的。所以,所謂「文明古國:,只是一個悲涼的名稱,諷刺的話語罷了。那些破落人家子弟,家業已經衰敗,卻偏要羅羅嗦嗦地告訴別人,說他們的祖宗在世時,才智與聲威是如何了不起;有過什麽樣的高樓大廈、珠寶珍寶以及獵狗駿馬,如何比一般人高貴顯赫。聽到這些話的人,哪一個不哈哈大笑的呢?談到民族的發展,雖然對於古代歷史的懷念,思想必須明朗,就像照鏡子一樣,時時邁進,時時回顧過去;時時奔向光明的前程,時時也懷念光輝的舊有文化。這樣,新的東西就可一天天地新起來,同時古老的東西也不會死亡。如果不了解這個道理,只是一味誇耀,自我陶醉,那麽,黑暗的長夜就在這個時候開始了。

現在請到我們中國的大街上走一走吧,就可以看到有些軍人徘徊往來,張開嘴巴,高唱軍歌,痛罵印度和波蘭的奴性。還有隨意作「國歌」的人,也是這個調子。這是因為今天的中國,也很想一一誇耀以前的光彩,不過不能說出來,於是只能說什麽左邊的鄰國已經成了亡國奴,右邊的鄰國也快要滅亡了;同那些已滅亡了的國家來相比,試圖顯示自己的優勝。至於印度和波蘭這兩個國家,同中國相比較,究竟哪個差些,現在暫且不去說它。如果說這是贊美篇章,國民的聲音,那麽,世界上歌頌的人雖然很多,卻實在還沒有見過有像我們這樣的做法啊。一個國家沒有了詩人,這事看起來極為細小,但是那種蕭條的感覺,往往就會隨之而來,侵襲人心。我認為,如果要發揚祖國真正的偉大的精神,首先在於認識自己,同時也要了解別人。有人周詳的比較,才能產生自覺。自覺的聲音一旦發出來,每一個聲響一定能打動人心,那聲音顯得清楚而明徹,不同於一般的聲響。假如不是這樣,大家都啞口結舌,沈默無言,那麽,我們便會比以前更加感到沈寂了。正在昏沈做夢的民族,怎能發出聲音?即使受到外來的震動,自己勉強振奮起來,不但不能強大,而且只能更加悲嘆罷了。所以說,民族精神的發揚,同世界見識的廣博是很有關係的。

如今暫且放下古代的事情不去談它,另外到國外去追求新聲吧,而這個起因就是對古代的懷念所激發的。新聲類別很多,不能詳細地去研究。但其中最能振奮人心,而且語言較有深長意味的,實在沒有比得上「摩羅詩派」的了。「摩羅」這一名稱,是從印度借來的,原來是指天上的惡魔,歐洲人稱為撒旦,人們本來是用來稱呼拜倫(G. Byron)的。現在把那些立志要反抗,目的在行動,並且為世人所不大喜歡的詩人統統歸並到這一派里,敘述他們的生平事跡和思想,以及他們的流派和影響,從這一詩派的領袖拜倫開始,最後談到馬扎爾(匈牙利)詩人。這些詩人外表很不一樣,各以本民族的特色發出光輝,但是他們的大方向卻都是趨於一致的。他們大都不願唱那種隨波逐流,和平歡樂之歌。他們放聲吶喊,使聽到的人們奮起,與天鬥爭,反抗世俗;而他們的精神又深深地打動後代人們的心靈,流傳下去,永遠不止。除非那些還未出世的,或者已死的人們,才會認為他們歌聲是不值得聽的。如果讓那些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處身在自然界的束縛之中,流離顛沛,而又無法擺脫的人們,聽到了這種聲音,就會感到這是最雄壯、最偉大、最美麗的歌聲了。但是,把這些告訴喜歡和平的人們,他們就會更感到恐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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