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永文·行走在宋代的城市~別樣風流(1 中)

一百多個女伎,穿棉襖,著絲鞋,各跨雕鞍花韉驢子,“花裝”成男子模樣,分為兩隊,手拿塗金銀圍的彩畫球杖,直奔場地上立著的一個彩結小球門。一隊的“朋頭”即射手,要將隊員傳給她的球帶射進球門,喚作“入孟”,才算勝利。另一隊女伎,則向前爭占,不讓“入孟”,可搶球供本隊“朋頭”射門。兩隊為此互相追逐,展開搶奪。兩隊女伎無不拼命向前,一直到皇帝賜下優厚賞物,才停止這場比賽。

從語言角度追溯,“孟入”的來源乃是“蜀人打球一棒入湖者謂之猛入,音訛為孟入”。由此可知“入孟”場面一定十分激烈。因為“入孟為勝”,所以有文士在應舉時,就夢見打球一棒“孟入”,一朝他登科,“則一棒孟入之應也”。“入孟”簡直成了成功的別名了。

一場女子驢球比賽,多達百余人,必然有正式、替補隊員之分。驢軀體小,騎在上面,周轉雖靈活,但重心低,長時間打球很累,必須頻繁換人。其他諸如球場、球門、旗幟、球杖、球質大小、乘騎、服飾、裝具、樂隊、唱籌的裁判、比賽的章程和“大打”的男子馬球相差大致不遠。

這種驢球,無論在中國還是世界上,都是空前絕後的。在宋代以前,《舊唐書》曾記劍南節度使設置了女子驢球隊,但因制鈿驢鞍及諸服用,皆裝飾侈靡,日費數萬,其表演不如馬球多。至宋代,李攸《宋朝事實》有了明確記載:跨驢擊球,供奉分朋戲,在禦前以為樂。後因打球名不雅,改為“擊鞠院”,列為軍中之戲。在城市中打驢球已是經常的了,宋代以後,則無從找見女子打驢球的蹤影。

宋代驢球得到長足發展,其中主要原因是宋代較之其他時代,都非常重視女伎的多方面技能的培養,練習打球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宋白曾寫過這樣的詩句:

昨日傳宣喚打球,星丸月杖奉宸遊。

上陽宮女偏捷,爭得樓前第一籌。

女童還要學習其他方面的伎藝,並且經常演練。也是這位宋白的宮詞詩,對此展開了生動的描畫:

帝誥皇墳味有余,萬幾無暇旋生疏。

終須別置三千女,分記金華殿裏書。

後苑秋晴校獵歸,淡妝宮女盡戎衣。

數中供奉誰精熟,斜勒驕驄掠草飛。

禦府書蹤字字奇,散教宮女仿來時。

研精筆法難停穩,並恨羲之與獻之。

如此等等,俯拾皆是。皇家對女伎可謂情有獨鐘,以至愛屋及烏,還將伎藝作為貴妃入選宮中標準之一。葉紹翁《四朝聞見錄》給人們講敘:慈聖太後在娘家時,經常在寒食節間玩擲錢遊戲,她擲出的銅錢可盤旋好久,側立不倒,可為一絕。大約此事傳進宮中,未過多長時間,她便被招聘入宮。

慈聖太後的入選,原因當然不止於此,但伎藝是她入選的一個重要因素,這卻是不應忽略的。從東京、臨安兩大城市的“禦前應制”活動來看,皇家所寵愛召集最多的主要是女伎。如小唱,有李師師、徐婆惜;嘌唱,有安娘;叫果子,有文八娘;雜劇,有楊總惜,等等。甚至臨安元宵之夜所進行的傀儡表演,也都裝扮成衣裝鮮麗、腰肢纖裊的女伎……

究其根源,這是因為女伎用實力和風采,在眾多的伎藝中奠定了自己頗具競爭力的獨特位置。舉例而言,有的女伎為了使自己的孩子也成為東京有名的伎藝人,便自幼加以調教。有一個剛滿三歲的小兒,可沒有他不會唱的樂曲,而且唱起來按皆中節,圍觀者裏三層,外三層,連專職的教坊伶人,也都稱讚這是奇跡。

說穿了,這是由於幼兒有一位精通樂曲伎藝的母親,使他在娘懷裏食乳時,就撚手指應節,由習慣而養成唱曲的特殊才能。不獨如此,在所有的伎藝門類中,都可以找見這類具有高超伎藝本領的女伎。試以臨安上千名的著名伎藝人所從事的行當來看——

散樂:張真奴

踢弄人:小娘兒

掉刀蠻牌:朱婆兒、俎六姐

講史書:張小娘子

棋待詔:沈姑姑

演史:宋小娘子

說經諢經:陸妙靜

小說:史慧英

影戲:黑媽媽

隊戲:李二娘

唱賺:媳婦徐

鼓板:陳宜娘

雜劇:肖金蓮

唱京詞:蔣郎婦

諸宮調:王雙蓮

唱耍令:郭雙蓮

覆射:女郎中

撮弄雜藝:女姑姑

射弩兒、打諢:林四九娘

這一名目的列出,是臨安市民對傑出女伎的傑出本領的認可和推崇。由此我們也可以知道宋代城市女伎主要是在歌舞樂曲方面成就突出。目前出土的宋代文物,以講唱歌舞的女伎為多數可以作證。這從河南禹縣白沙鎮北宋墓壁畫上可見其端詳——

圖中共繪11位女伎,她們或高髻,戴團冠、花冠,或男子裝束,戴翹腳花額襆頭。她們持樂器作演奏狀,有大鼓、杖鼓、拍板、觱篥、笛、笙、排簫、琵琶,紛作樂聲,給一作曲膝揚袖之舞的女伎伴奏。

觀看這“大曲舞蹈”的是一對夫婦,從其坐椅下和墊子前繪有金銀鋌與餅等物,及錢貫、貢納貨幣場面觀察,他們是在城市從事商業活動者。他們在其墓地還將女伎表演置於面前,可以想見生前必定眷戀女伎不能自拔,從而揭示了喜好女伎的風氣,已從東京、臨安那樣的大城市蔓延到小城鎮裏。

以南宋隆興府樵舍鎮上的富豪周生為例。一天,一經過此地的賣藝人王七公,引領著一位名喚千一姐的女伎來為他表演。這女伎不僅容色美麗,鼓琴佳,長奕棋,書寫大字,還善梅竹。周生命她唱詞,千一姐所唱皆妙合音律。周生大喜,立即召來牙儈,與王七公立下契約,給予官券千緡,買下了千一姐。

一個小鎮上的富人就如此熱衷於有伎藝的女子,而且有多種伎藝的女子也滿足於在小鎮上落腳,顯示出了女伎的供求雙方是相當活躍的。一方面是喜好女伎者,一方面是擁有伎藝的女子,構成了一種也可以稱得上是興隆的“買賣”了。於此引出了這樣一個頗具戲劇性的故事——

四川興元一家市民,在路上撿到一個小男孩,帶回家養育。這個小男孩越長越漂亮,夫妻倆便商議,教他歌舞,把他裝扮成為女伎,因為這樣就可以售數十萬錢。此後,這男孩便被關閉在深屋中,節制飲食,他的膚發腰步,都被加以嚴格的調治和修飾。待他長到十二三歲,儼然是一美女形象了。這對夫婦便將他帶到成都,教給他新的樂聲,加之他非常警慧,這對夫婦不讓人見著他。這樣一來,人們更以為他是奇貨,許多市民來求他為妻,可這對夫婦一口回絕說:我們這女兒應當歸貴人所有。他們這樣一說,好事者更接踵盈門,為的是見“她”一面。看一面,“她”便馬上避開,就這一面也要錢數千,叫作“看錢”。時間長了,“她”的名聲越來越大。有一來成都的通判,慕名見了“她”一面,立刻神情恍惚,非要得到這位“女子”不可,與其父講了價錢,一直給到70萬錢,這對夫婦才將其“女”售給通判。通判喜不自禁,擺下宴席,與來祝賀的客人痛飲,並要此“女子”唱歌以助酒興。歡鬧到了半夜,通判擁“女”進入房中,這時,才知“她”是男子,通判連呼受騙,派人去找其父母,已茫然難覓蹤影,告官府去捕捉,也無音訊……

一對夫婦,含辛茹苦,不辭煩難地將一棄男培育成俊俏女伎的過程,不妨視作宋代城市女伎成長短史。從這位假女伎的故事可以返照出市民生活對女伎的迫切需要之情。這對夫婦之所以費盡心機,將男孩訓練成非同尋常的女伎模樣,無非是因為出色的女伎可以賺來數量可觀的金錢罷了。

如在潭州開場的一位善歌宮詞的女伎,每一天可掙得數百券,豪門爭延致之,日擲與金釵等,使她年余便積累萬錢。又如一位官員在杭州宴客,就因一女伎善作“合生”,那官員就日賞她萬錢……

所以上面所說的假女伎敢冒風險而上,它發生於興元至成都等城鎮之間,可知宋代四川城市此類事一定不在少數。1970年四川廣元市羅家橋宋墓出土石刻圖畫上有兩圖,各繪有八女伎,有奏樂者,有舞旋者,樂器紛呈,舞姿蹁躚……這透露出了市民對女伎的喜歡,主要集中在樂舞類女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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