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迪勇 | 歷史敘事的空間基礎(3)

英國史學家愛德華·吉本撰寫《羅馬帝國衰亡史》這部經典巨著的最初動機,即源於羅馬廢墟的震撼性刺激。據《吉本自傳》記載,在1762至1765年間,吉本在歐洲大陸進行了漫長的遊歷,而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地是意大利。在正式進入意大利之前,吉本作了很多知識上的準備,尤其是地理學、圖像學方面的知識———為的是增加感性和空間方面的認知。 「根據這些資料,我繪製了一幅道路圖, … …又在我的日記里插入有關羅馬的街區住宅和稠密人口、聯盟戰爭、漢尼拔進軍所經阿爾卑斯山通道等等許多史地事項的長條摘記。」最後,吉本還特意提到:「我較為認真地讀了斯班海姆的偉大著作《紀念章的好處和用處》,並且按照他的記述,利用國王和皇帝、家族和殖民地的勛章徽章紀念章,以印證古代歷史。」吉本在意大利的遊歷持續了一年多,不過正如他自己所說: 「羅馬是我們此次遊歷的主要目標。」在《吉本自傳》中,吉本記載了自己在時隔25年之後重遊羅馬時的激動之情: 「我的脾氣不是很容易感染熱情的,而我又從來不屑於假裝出我自己沒有感覺到的熱情。可是我在經過了25年這麽長的時間之後,卻忘不了當年首次走近並且進入這座`永恒的城市'時激動我內心的強烈情緒,也難以用言語將它表達出來。一夜不能入眠,第二天我舉起高傲的腳步,踏上古羅馬廣場的遺址。每一個值得紀念的地點,當年羅慕路站立過的,或者塔利演說過的,或者愷撒被刺倒下的地方,一下子全都呈現在我眼前。」於是,要為這座偉大城市撰寫一部史書的念頭開始在吉本的心中滋生,「1764年10月15日,在羅馬,當我坐在朱庇特神堂遺址上默想的時候,天神廟里赤腳的修道士們正在歌唱晚禱曲,我心里開始萌發撰寫這個城市衰落和敗亡的念頭。」

 

從吉本的例子不難看出,廢墟之類的東西對史學家敘事動機的觸發,與其說是認知,不如說是情感———一種深邃的探究往昔的歷史情感,正如有論者所指出的: 「廢墟所喚起的情感比起它包含的意義也許更能打動人心。」 

除古物、廢墟之類的實物之外,圖像也是引發史學家敘事動機的空間性存在物。在文字產生之前,圖像是惟一重要的遠古人類留下的遺跡。沒有相關圖像或器物的佐證,人類對「史前史」的撰述和理解都是不可想象的。就是在文字產生之後,圖像仍然成為許多敏感的、富有創見的歷史學家、藝術史家思想和靈感的激發物。保羅·拉克魯瓦認為: 「在一個時代所能留給後人的一切東西中,是藝術最生動地再現著這個時代… …藝術賦予其自身時代以生命,並向我們揭示這個(過去的)時代。」約翰·羅斯金認為: 「偉大的民族以三種手稿撰寫自己的傳記:行為之書、言詞之書和藝術之書。我們只有閱讀了其中的兩部書,才能理解它們中的任何一部; 但是,在這三部書中,惟一值得信賴的便是最後一部書。」 曾撰寫過《藝術哲學》的丹納甚至宣稱: 「我立誌要以繪畫而非文獻為史料來撰寫一部意大利歷史。」 所有這些看法,都說明了藝術圖像在我們探究往昔以「復現」逝去時代時的重要性,正是它們成了歷史敘事的鮮活的動機。

 

對荷蘭文化史家赫伊津哈來說,視覺圖像甚至是歷史靈感的惟一源泉,他認為歷史意識就是一種產生於圖像的視像(vision),離開藝術便無法形成一般的歷史觀念。他曾問道:如果僅僅閱讀教皇諭書,而不過問泥金抄本圖像,誰能真正了解13世紀呢?其名作《中世紀的秋天》的主導思想和全書結構即源於他的藝術知識,具體說來,這部名作是受了尼德蘭畫家凡·愛克兄弟繪畫的啟示而撰寫的。赫伊津哈之所以迷戀中世紀,是因為其圖像遺物在他心目中創造了一個「處處是頭戴插著羽毛鋼盔的俠義騎士」形象的時代。在《中世紀的秋天》一書中,赫伊津哈這樣寫道: 「在我們這個時代,了解中世紀晚期的法蘭西—勃艮第文化的最佳途徑是藝術,尤其是繪畫。」不僅了解中世紀晚期的法蘭西—勃艮第文化如此,要了解17世紀荷蘭共和國的文化同樣如此, 「如同中世紀晚期的圖像那樣,關於共和國的圖像,也是由繪畫藝術決定的。」可見,在他的心目中, 「歷史圖像首先是由造型藝術決定的,不是由文學決定的。」(搜狐 2017-06-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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