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外念完MBA，我回到爷爷奶奶住的乡下，想好好陪老人家一阵子，再回都门找工作。

住在小地方的好处是，你想干什麽可以马上动手，反正要去的地方都很近，路上又不塞车。

所以，那天忽然想喝甘蔗水，我便走路到菜市场去，没料到碰见中学时候的学姐阿琴，更没料到她现在居然做大了，是一家媒体的主编。

“你是MBA？不是夏威夷大学的EMBA？”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搞investigative reporting 似的。

我笑笑的告诉她，我在外国花了四年读了一个商学士，在洋公司打了三年工，再耗两年才拿到一个企管硕士学位。

“你现在做什麽？”

“我？在喝甘蔗水啦！”

“我的意思是你在那里上班？”

“尚在待业中。”

“有没有兴趣到我们的媒体公司来上班，我们正想请一位人力资源经理。”

那杯甘蔗水没喝完，我们就说好了，我第二天一早坐她的车子下吉隆坡，去和她的老板见面。

我没在国内应征过工作，不过倒觉得和老板的初次见面很特别，因为他并没有询问我任何事物，也没要求我出示任何文凭、证件。也许，阿琴和他在电话上已经谈好了吧。

一切不像是我来找工作，而是我来当一场激励演说的听众；老板足足对我说了整整九十分钟的奋斗史。

听完演讲，他就叫我第二天去上班。我照例问问他对我有何expectation，他说，“没有，不过我发现你是很好的聆听者，我们媒体需要懂得聆听的员工！”

那天的面试严格说来，是一个职前培训，one to one 的induction course；我揣测他的路线，就是在还没卖产品前，先把自己推销出去！

当时的一切，他说得又急又兴奋，许多事我都没听清楚。不过，接下来的九个月，我陪他面试过许多员工。照理说，这等事应该是由我这人力资源经理来做的，可是，从找前台的接待员到清谈节目的摄影棚设计师，他都是亲力亲为，为他们提供类似职前辅导式的面试。

他每一次的激励演说，内容都大同小异，只是细节有些出入。反正一般人只听他说一次，听完就没事了，并不在意他的第一桶金是在那一个UK赚到的，是United Kingdom还是Ukay Height都无所谓。

大家不过是出来打份工，赚口饭吃，不是到来研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伟人传集作者，或靠卖“风云人物身份”、“打不死企业大奖”为生的杂志社，谁要真个去一一分析，这位老板到底拿过79个荣誉，还是63项桂冠？

谁愿意去对证，他的经商智慧是小时候在路旁卖榴莲，还是在菜市场拣烂菜所得到的天赐灵光？他是否曾被专家鉴定为马来西亚三十年来最有天分的乒乓球员，还是某某权贵公子的导师？他的勋衔与学位是买来的，还是因为“功在社会”、“经商策略打开新局”而受到的肯定？

我因为每一回都得陪在一旁，听他对应征者讲话，听多了才发现一些“有趣的间隙”：怎麽上回说郭鹤年曾拉你一把；现在又变成了李嘉诚？

上回说你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孤儿成立一个世界最大的基金会，邀巴菲特来担任主席；现在又变成了要给单亲妈妈，成立一个全亚洲最大的技职学院，由首相夫人来做顾问？等等，等等。

在这家媒体九个月，给予我的文化震荡可真不小，一个连自己的历史都搞不清楚的人，怎麽有人愿意单靠他所说的话，就掏钱出来给他投资？这个人和一些第三世界领导倒很相像，单靠虚空的诺言就能赢得部分选民的信任。

我後来爱上美术设计这个领域，就是觉得这个领域的名人，都是掏本身的作品出来说：“这就是我！”不是你说你是谁你就是谁，我就认为你就是这个你所说的人。

我从你的作品来认识你这个设计家。

我在这家公司也认识了许多好友，他们其实都是很能干的创意人，只是在混乱的管理方式下，他们是无法发挥创造力的。他们使我想到拉丁美洲一位很可爱的插图家Fabo的作品。

在他的笔下的动物都有一对纯净、无辜的眼睛。这些眼睛後的灵魂，大概都渴盼奔放的驰走或翱翔；但我看见的是它们有点忧戚的神情，大概有某些说不出的压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