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往碼頭的路開去,回家的時候快到了,再過一座海,便抵達列治文機場。來的時候,佇在入目入耳盡是洋文洋語的機場外頭,眺望那已經很久不見,仿佛變得無限遙遠而此時此刻卻如此貼近的清澈湛藍天空,深深呼吸乾淨清爽的加拿大空氣,向往即將親眼目睹的皚皚白雪,雀躍的心隨著輕快的微風在飄蕩。

搭上飛往雪山的班機,視線捉住貼在機窗外近在咫尺的白雲時,挑起我對長年積雪遼闊壯觀的洛機山優美風光蓄滿的憧憬和期盼。

當時覺得有兩個星期的悠閑和豐盛,已足以慰藉多年的渴望,原來時光果真如梭,尤其是良辰和美景,永遠稍縱即逝。

人已經上了巴士,心還留在溫哥華瑰麗繽紛的寶翠花園。

初春季節,氣候薄寒,陽光微暖,在一園盛放的鮮花和撩人的香氣裏晃悠散步,是在為未來日子儲蓄一段快樂明媚的難忘回憶。

一個有很多令人目眩神馳的漂亮鮮花的美好回憶。

下了飛機,剛抵達市區,就在路邊,寒風吹拂中,早春的水仙以淡淡的黃、深深的橙、淺淺的白來迎接我們。清新素凈的是花,也是城市裏的空氣。燦燦盛放的黃水仙仿佛在高聲地歡呼春天的來臨,那份喜悅感染了旅人,不停地按相機,企圖把鏡頭下的水仙收藏起來帶回家,放下相機時自己詫異,從來沒有見過水仙的人,怎麽就知道這是水仙?

原來人和人之間,人和花之間,都可以產生一種氣場。若非相互排斥,而感應到互相吸引的時候,見面馬上了解,無需介紹,不用握手,亦不必多言。

加拿大的水仙花洋文是納西薩斯。溫哥華的朋友告訴我,水仙花是美少男變成的。俊美少男原是希臘神話裏的英雄,每個少女看見他的外貌,驚艷之余,都想成為他的伴侶。

這是從前人的想法吧?今天的少女們已經了解,越是英俊的男子,越難獨自擁有,他永遠不可能僅僅屬於一個人的。

當時那些傻女孩費盡心機,渴望少男的青睞,可是少男不為所動,對她們不屑一顧,傾慕他的女孩們心碎了。最後有一個被他傷害的少女,不知是氣憤或哀傷,作了一個禱告,祈求“讓不愛別人的他愛上他自己吧!”

正義女神妮蜜西斯負責進行這項工作。

有一天,俊美少男在水邊彎身飲水,忽然看見自己的倒影,他不自自主地即刻愛上水中的人。而且他馬上明白,原來他太愛自己,以致無法愛上別人。

這簡直不是神話了!現實生活中,到處都是愛自己多過愛別人的人呀!


(Feature Photo:Sakura in Vancouver by Change Xia,www.flickr.com/photos/xcybangle/


可是少男不知道,他就是非常痛苦地斜倚在水邊,時刻看著自己俊秀的影子。

顧影自憐的自戀狂,擁有的是一份絕望的愛情。

孤獨的靈魂躺在地上,躺著躺著,最後開出一種美麗的花,它的名字叫納西薩斯。

納西薩斯是少男的名字,他,變成水邊的水仙花。

真正的愛是付出,可是多少人願意付出?

自私的人最愛的永遠是自己。

不能愛別人,只看見自己,心裏唯有自己的存在,容不下其他人,這也是生命中的一種悲傷和淒愴吧?

西元7或8世紀,一首早期的荷馬贊美詩中曾經敘述另一個水仙花的故事。

黑暗地獄之王愛上了一個名叫波斯風的女孩。

他的兄弟宙斯為了幫忙他,創造了水仙花。

有一天波斯風和朋友們在英納山谷采集鮮花,草地上開滿了玫瑰、紫蘿蘭、風信子等等,都是波斯風熟悉的花兒。忽然,她看見一百朵由根部生長出來的鮮花,是從前沒有見過的,這美麗而新奇的花帶有濃郁的香味。一起采花的女孩當中,只有波斯風一個人看見它。她走近去,好奇地伸手想去采摘的時候,地面上猛然裂開一條縫,一只黑馬跳出來,拖著一輛馬車。駕車的是一個外貌陰鷙,令人害怕,但卻英俊而威風的男人,他一手把摘花的女孩捉上馬車,緊緊地擁抱她。

就這樣,波斯風被死亡世界的國王帶走了。

一個是愛自己愛得過了頭的水仙,一個是因為被愛而被強行搶走的水仙。在古代的希臘,和美麗優雅香味四溢的水仙花相關的故事,都如此哀傷淒楚,幽怨難言叫人耽醉癡迷,但卻沒有快樂的幸福結局。

溫哥華的路邊,三月末梢的寒冷風中,到處可見綻放盛開的早春水仙。粉白的花瓣中噴灑一點清淡的黃,越近花瓣中心越顯濃郁的橙,甜蜜的香味在藍天白雲的陽光下也隱隱浮遊著,令人神馳,忍不住驚艷:“多麽美麗的水仙花!”

這時才驀然憶起,之前從來不曾見過真正的水仙。

在中國南方,水仙花的故鄉在福建漳州。

有一年行旅到漳州,那是秋天的九月。南安女子帶我到漳州一個叫百花村的地方,家家戶戶於門口植樹種花,佇在清香四溢的花叢中,問起著名的水仙,當地的朋友惋惜,春天才是水仙花的季節,約我隔年春天再來看水仙。

那天是晴空萬裏的秋日,涼風徐徐,陽光下的我點頭說,好呀好呀。

歲月匆匆,不知道多少個春天已經過去,我維持著和水仙在圖畫裏相遇的緣份。

水墨畫家和詩人時常把水仙描述成“淩波仙子”或是“空谷佳人”。高雅素潔的水仙,往往暗喻著畫家和詩人對人生境界的偏愛和追求。

每天都在畫畫,每天都看畫冊,畫裏的水仙,多來自冊裏。冊裏的水仙亦見綽約的風姿,時時吟詠明朝詩人陳淳題的水仙:“玉面嬋絹小,檀心馥郁多。盈盈仙骨在,端欲去淩波。低回玉臉側,小褶翠裙長。不用薰蘭麝,天生一段香。”還有楊萬裏詠水仙“天仙不行地,且借水為名”。蘇軾則愛水仙的素妝之美:“不妝艷已絕,無風香自遠” 。黃庭堅突出了水仙的幽香和柔美:“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沈為骨玉為肌。 暗香已壓酴醾倒,只比寒梅無好枝。”

各個不同的時期的詩人把水仙的神韻和香氣皆描繪得歷歷在目。這對後來不懂作詩的繪畫者幫助很大。在宣紙上畫好水仙,順手便借詩人對水仙的贊賞拈過來題句。畫水仙時色素清淡,詩句一題,那濃郁的水仙香味仿佛更在宣紙外。

雖僅相見於紙上,日子一長,感覺和水仙竟是熟絡無間。冬末初春的溫哥華街頭,綻放的水仙就在面前,心情興奮得宛如多年老友在無意中重逢,情不自禁上前招呼:“嗨!水仙!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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