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 《莫爾文丘 MALVERN HILLS》(7)

他開懷地再度笑了起來,頌雅也笑了,不是那麼大聲就是了。忽然間,來了個一身黑色吸汗衣的單車手急馳而過,接下來一會兒,我們三人怔望著他迅捷遠去的背影。

“我去過瑞士一次,”最後我說:“幾個夏天前的事了。因特拉肯。我住在那里的一間青年旅館。”

“噢,沒錯,因特拉肯。是個很美的地方。有些瑞士人對那里很不屑,說只是給觀光客去的。不過我和頌雅一直喜歡去那里表演。說真的,能在夏夜的因特拉肯為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演奏是件非常美好的事。希望你有玩得愉快。”

“嗯,確實很不錯。”


“因特拉肯有間餐廳,每年夏天我們都會去那里表演個幾次。為了演出效果,我們會坐在餐廳的遮棚下,正對著餐桌。這種季節,桌子自然擺去戶外。表演的時候,能看到一個個觀光客,在星空下一同吃喝、談天。觀光客身後,是大片的田野,白天有飛行傘降落;晚上,何維克街的街燈亮起。要是能看得更遠,還能望見阿爾卑斯山俯瞰著大地;艾格峰、莫希峰、少女峰的棱線。空氣溫暖愜意,洋溢著從我們指間流泄而出的旋律。每次去那里總感覺是份殊榮。我常想,嗯,能這樣生活,真的很好。”


“那間餐廳,”頌雅說:“去年即使天氣燠熱,經理卻要求我們穿全套禮服演出,實在是很不舒服的事。我們心想,幹嘛非得穿笨重的馬甲背心、系領結、戴帽子?單單穿件襯衫,我們看起來就是乾凈的瑞士格調。但餐廳經理偏要堅持,說不穿禮服就別想上臺。他要我們自己選,然後就走了。”

“話說回來,頌雅,任何行業都一樣,總有制服這種事。雇主有令就得穿,銀行家也一樣啊!至少我們做的是自己認同的事。為的是瑞士的文化、瑞士的傳統。”

兩人之間再度浮上一陣微微的尷尬,也就是那麼一兩秒。然後他們微笑起來,又把視線移回我的吉他。當下我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

“我想,我會喜歡去不同國家演奏這樣的生活。你們一定得讓自己常保敏銳,對聽眾有高度的了解。”


“沒錯,”堤羅說:“能為不同的人演奏音樂,確實很棒。不只在歐洲。一路下來我們把好多城市都走透透。”


“像杜塞爾多夫,”頌雅說。這會兒,她的聲音有些變化──多了股強硬的力道──感覺又看見先前在咖啡店遇到的那個人。不過堤羅似乎什麼也沒注意到,以輕鬆的口吻對我說:

“我們兒子現在就住在杜塞爾多夫。他跟你年紀差不多,或許大個幾歲。”

“今年不久前,”頌雅說:“我們去了杜塞爾多夫一趟,受邀去表演。那一回不是平常那種場子,終於有機會演奏我們自己的音樂。所以我們打給我們的唯一的兒子,告訴他我們要去他住的城市。他沒接電話,我們留了言,一共留了好幾封訊息,卻完全沒收到回應。到杜塞爾多夫以後,我們又留了幾通。我們說,我們到你的城市了。還是音訊全無。堤羅說不必擔心,或許他會晚上直接來音樂會。但他沒出現。演奏結束後,我們得趕去另一個城市參加下一場演出。”

堤羅輕笑幾聲。“我想彼得長大的過程里,大概已經聽膩我們的音樂了吧!可憐的孩子,每天都得聽我們反覆練習。”


“這實在有點妙,”我說:“一邊有小孩,一邊當音樂家。”


“我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堤羅說:“所以還算過得去。當然我們也很幸運。不得不遠行、又沒辦法帶他一起去時,他的祖父母總是樂意幫忙。彼得長大一點後,我們有能力把他送去不錯的寄宿學校。當然,這又是因為他祖父母及時出手,否則我們負擔不起那麼高的學費,所以說,我們非常幸運。”

“沒錯,我們很幸運,”頌雅說:“只要把彼得對學校的痛恨撇開不談。”

先前愉快的氣氛顯然正在流逝。為了炒熱氣氛,我趕緊說:“唔,總之,你捫看起來都很樂在工作。”

“噢,沒錯,我們很享受我們的工作,”堤羅說:“簡直是我們的全部。話雖如此,好好放個假也很重要。你知道嗎,這是我們三年來,第一趟像樣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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