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怡禎 Hilary Lai「沒有任何機構能解放人」

原題:「沒有任何機構能解放人」:現有教育體制如何加深不平等?洪席耶論教育與解放訪談;作者:賴怡禎 Hilary Lai

法國哲學家洪席耶以教育體制出發,說明現有體制之所以無法使人達到解放的目的,是因為以「解釋」作為教育機構的工具有其限制。他接著以 Jacotot 為例,說明教育並不一定要透過解釋的行為。反而,以智慧平等為前提出發的教育,才是達成真正解放的要件。

當我們思索「教育」是什麼的時候,很難不將它與「解釋」事物的行為分開。法國哲學家洪席耶認為,我們之所以將「教育」看作「解釋」(explanation) 行為的表現,與現代公共教育體制,以及媒體、專家等機關的建立相關。國家之於人民,就像父母之於小孩一樣,有著上對下的權力關係,教育透過解釋的方式向下傳遞知識。

洪席耶由解釋行為的本質出發,帶領讀者思索為什麼解釋本身可能阻礙我們實踐平等,甚至成為智慧 (intelligence) 自主解放 (autonomous emancipation) 的絆腳石。

洪席耶簡介:賈克·洪席耶 (Jacques Rancière) 為法國哲學家,現任巴黎第八大學哲學榮譽教授。早年與阿圖塞合著《讀資本論》,後來背離阿圖塞的馬克思主義,於九○年代初發展自身理論系統,並專注於美學研究。其知名著作有《感性配享:美學與政治》(2006)、《政勢臨界》(1995)、《人民之地的短暂航程》(2003)、《勞動者之夜:十九世紀法國勞工的幻想》(1989)、《無知的大師:關於知識解放的5堂課》(1991) 等。

此訪談翻譯自維索圖書 (Verso Books) 編譯自 1 月 20 日由 Philosophie 出版的文章,由 Clara Degiovanni 和 Octave Larmagnac-Matheron 進行訪談。

解釋的意志阻礙了智能的自由解放

洪席耶指出,他對於解釋的想法來自於十九世紀的教育家Joseph Jacotot(1770-1840)。Jacotot 試圖透過完全不使用任何荷蘭文的方式教導荷蘭學生法文。此外,他還成功教導學生如何畫畫和彈鋼琴,即使自己對兩者一無所知。他接著說到,是在法國大革命之後,現代的教育觀念才逐漸成形。在此觀念下,一般人認為教育即代表解釋的行為,也就是知者傳遞知識給無知者的教育模式。不過,洪席耶認為只有在解釋者隱藏特定知識的條件下,解釋行為才為可能。因此,受教者仍然某種程度依賴解釋者,而無法達成真正的解放。Jacotot 的例子則意味著在不解釋任何事物下,傳遞知識是可能的。

因此,洪席耶認為教育成為實現不平等的工具。不同機構下,政治、社會,和哲學制度的知識份子構成一大系統,成為大部分人的監護者。

教育機構與知識論辯的問題

對於現有教育機構,洪席耶說明,十九世紀後,教育者往往認為一般人必須有基本的知識,卻又害怕他們「知道太多」。這個矛盾限制了知識的傳播。

這種操作比以往更有害,因為教育體制不僅聲稱能達到傳播知識的目的,還能解放人們,並教導他們批判性思考。 但實際上,沒有任何機構能透過強制力或指導而達成真正的解放。

對於洪席耶來說,Jacotot 偉大的地方在於他認為解放永遠來自於自己。教育能夠滿足達成解放的條件,但真正的解放來自於我們本身的判斷能力與經驗。


平等作為前提而非目的


若我們將平等視為目的,它將永遠無法被達成。原因是當我們想要達成知識的平等,我們已經接受不平等為前提,而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將一群人視為優於另一群人,並將他們擺放至不同的地位。

他接著提到,知識的不平等應當與康德的格律有著相似的作用,也就是成為指導我們認識世界的準則,並且有辦法驗證其效果。如此一來,平等並不是已被證明的事實,而是需要被證明的命題。因此,教育並不是試圖證明「人人平等」,而是我們必須接受「人人(智慧)平等」為前提的行為準則。

除此之外,現代教育體制的不平等,同時展現於教育者和被教育者。

Jacotot 來說,不平等是雙向的。 當[教育體制的]解釋裝置 (explanatory device) 令貶低受挫的學生說「我沒有能力」的同時,這個學生同時是在說:「我不在乎你說的任何事。」在宣告無能的同時,也是在宣告不平等。學生表現「我什麼都不懂」的態度,是在對解釋的老師表示自己高人一等的方式。

洪席耶接著澄清,以平等為前提的態度並非意味著教育不應該嚴格。反而,教育者必須對被教育者的能力有很高的要求。

教育機構的改革與平等的實踐

改革教育機構,是否就能改革社會,創造平等?對於這個問題,洪席耶說到,一旦人們下定決心認為智慧是平等的,並依此信念行動,那麼,平等便會散布於社會。再者,民主的社會就是以平等為前提。若我們正視民主本身,真正實踐民主的話,那麼平等也能被實踐。

總結來說,解放能透過機構實踐,但是我們如果將實踐平等的任務交付於教育機構,並認為只要改革機構就能達到解放,那是個危險的想法。原因是機構的建立和解放兩者獨立運作——機構的變動不大且容易預測,而解放的時機卻是隨機且難以預料的。
解放與它的影響力

談及解放,洪席耶認為它與社會的不平等息息相關。當社會達到一定程度的不平等時,現有制度便開始崩解。歷史上許多偉大的革命皆出自於平等的實踐。洪席耶接著以馬克思所述 1870 年的工人革命為例,說明在工人起義掌控國家機器並自發性組織社會的前一個月,根本沒有人認為他們有組織的能力。現代各種社會運動也有著相似的特徵。解放的發生往往難以預測,使人們突然間脫離生活常態。

當問到現在的解放運動時,洪席耶提到發生於伊朗的各種社會抗爭運動。呼應上述的工人革命,他認為伊朗的社會運動同樣地將「過去被視為不可能的化為可能」。


“我們個人之所以有能力,是因為我們的集體有能力。”

他提到,我們能勇敢地站出來,密切取決於我們對他人勇敢站出來支持我們的信心。也僅有如此,社會運動才能屹立不搖。

結語

訪談中,洪席耶以教育體制出發,說明現有體制之所以無法使人達到解放的目的,是因為以「解釋」作為教育機構的工具有其限制。他接著以 Jacotot 為例,說明教育並不一定要透過解釋的行為。反而,以智慧平等為前提出發的教育,才是達成真正解放的要件。

談及解放,洪席耶指出解放是難以預測的,這也是為什麼在解放達成之前往往被視為不可能。此外,透過馬克思的例子,說明解放的成功與否,也與肯定他人動員的能力有很大的關係。(Read more @哲學新媒體 Philosophy Med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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