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發:神往都德的鄉野(四)

我念一首日本俳句,想到想象中的普羅萬斯,都德的普羅萬斯,我成為了大自然的圓心。宇宙因為我而聚焦。

我看見任何一張田園明信片,根本就不是普羅萬斯,可是我可能想到的,還是都德在《模仿札記》中所寫的普羅萬斯。那時刻,我雖然身在企業環境中,禪意離我不遠。好像隨時就可以覺悟了。

說神往,我其實真正想講的是“留神”;留意、關注并覺知生活中的人,煩瑣、焦慮的日常事物中,可能為我們生命的完成提供的素材。

怒吼的北風,指揮着山崗上松林像是海濤的交響樂,搖撼着普羅萬斯的廢磨坊,都德想象着那適合陶醉于幻想的孤獨燈塔………;車水馬龍的都會生涯,沒這景象,但有了都德的散文,我閉上眼睛,那呼呼呼的北風就吹亂我的頭發。

 


生活于普羅萬斯廢磨坊的時光,都德有的時候一早推開門,大地都鋪上白霜的大地毯。草尖閃着霜光,然後像玻璃一樣的爆裂,整個山頭都戰栗着………;而我們庸碌匆匆的現代腳步,所可能看見的是這城里的樹葉,都像涂了一層厚厚的蠟似的塵土,可是心頭有都德的普羅萬斯短歌,我們臉上的風塵會飄走。

有時候,急急的踩着汽車的油門,心頭會回響一句話:“你要趕去那兒呢?”我很高興,是都德在關切的問我。

有時候,事情的發生或進展不如我所愿,我看向書房窗外的山與樹,我猜想老天在此刻,很可能為我準備了另一個更精彩的故事。

 


有時候,我買了一些書,很久很久都沒翻一翻。偶爾在書架上看見了,就很想狠狠的讀完它,終是沒讀。也許,我根本不需要買這些書,這輩子也很可能用不着這些書。一本都德的《模仿札記》在手,我就足以自信滿滿的和生活真誠交談。

我們以為鄉野、田園,是失敗者、退休者最後落腳的地方。在現代都會里想過一過“田園生活”,便是花好多好多錢買一塊旁邊可以種些花草的房子;買一個房地產給你所設想的鄉野概念。然後,我們憂心那些花花草草會不會隨時枯掉、死去,因為我們沒時間去照顧。

路上、公車上、餐廳里………,人人手里一架手機或平板電腦。他們往往忘記了,最親密的人就在他旁邊;好像許多很重大的事、很要命的決定,正在等待着他們處理。他們“珍惜時間”、“分秒必爭”,可是,那是對生命本體、親人關系最關鍵的事嗎?都德留神着身旁的人與事與景,一份深深的關懷與憐憫在里頭,我們需要慢下來了。

慢不下來的人生,常常患上發飆癥;人與人隨時可以吵,好像什麼事都可以鬧得殺人似的。如果人人心頭有一座都德的磨坊,可以磨掉心頭許多速度造成的軀迫感;放緩腳步,關懷身旁每一刻的美。像個寫俳句的詩人,無詩無物無人不可入詩。

 


生活在他方,為的是生活在此刻。讀都德的《模仿札記》,不是無時無刻發白日夢,幻想自己走在十九世紀的普羅萬斯。那個年代已經過去;可是,都德引爆創造力的心境與方法,卻永遠不會過時,只要養成那份對身旁事事物物留神、關懷的覺知。

慢活不是懶洋洋的活;不是松散的面對日常生活中的責任、事物,而是以一種正確的節奏耕耘日子。恰當的快慢與高低與質感,才是正確演奏生命交響樂的心靈素質。

謝謝,都德,你一直陪在我身旁。我覺得此生很值得過,而且過得很豐富、有甜意,因為你的《模仿札記》所素描的普羅萬斯鄉野,為我的生命交響樂提供了回歸的鄉土。

 


Views: 227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