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失戀後,他開始泡吧,南城大小酒吧他都去。每夜必醉,到月亮下山,他才打輛出租回家。有夜醉到不省人事,朋友將他送到醫院吊鹽水,他拉住朋友的手不放,連連說,不去,絕不去那地,任何地不去。 

果然,他還真是說到做到,清水衙門似地過了一陣子,酒吧里的朋友尋不到他的人影,都說這小子半成被酒灌斃了。可是一夜他突然飄飄而至,如一新人,他掏錢對酒吧里的人說,今晚我請大夥喝一杯。那夜有一清麗女子跟他走。 

從那之後,他沒有再來酒吧,原來他是來告別眾酒友的。不過也有人在什麽隱秘場所見過他,都說他不再寫詩了,他轉行,炒股發了。這人神了,半年不到,錢滾滾而來。

 

他搬了家,搬家時狂喜,恨不得跑到電視新聞節目上,去對全國人民宣布淪落人從此站立起來!但稍稍過了幾分鐘,他就想,怎能向外承認他有錢,還想不想今後有安靜日子?什麽三親四戚,毫不沾邊的朋友的朋友,都會找來,他不是慈善機構。 

舊城一夜間升起許多高樓,破壞了原有古典的美,但沒到不堪入目的程度。他買了大樓里二層,本是精裝,提著衣服進去,除了留給自己的一套,其餘全租出去。 

十多年前他除了寫詩,還票友過導演,在浴室里有張廣告,制作很差的電影,只上演一周就被淘汰;電視做過一次,應該是紀錄片,中途沒資金,最後被人霸佔。他在落地陽臺上巡視一圈城市風貌,已心里有數,有錢也有閑,接下來該幹點什麽。 

他跑遍了有關商店,甚至飛了無數次外地,然後他的臥室變得極大,裝了最先進設備,由一臺電腦操作控制,鼠標點到哪套房間情景就顯現出來。

 

開始兩個星期,他基本上摸清住戶的大致情況,沒啥戲劇性的情節可記下,包括床上的事也沒啥新花樣,吵架也沒新詞,居住就是居住,平常極了的過日子,哪有好萊塢電影里的驚險兇暴和色情!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照樣掃興,膩煩毫無吸引力。這天傍晚他的手亂移動,在甲座3474停下,一個穿泡泡紗白裙的女人站在客廳,四下在看。不該是主人,主人是一個年紀大得多的胖女人,印象中他沒有看見過這女人,可能是來看家的。她轉過身來,幾乎是朝他的屏幕伸出雙手,太難看。他關了控制器。 

他決定打破習慣出去找樂子。為刺激感官,他將早已換成的美鈔放在雙肩背包里,看背著這包錢到處逛是何滋味,有沒有人嗅出來搶?這背包比足球明星貝克漢姆的手提包還夠格,識貨的人應該搶他,他討厭自己,要來搶都請便。

 

在大樓取信處,他與一人對撞,都倒地了。是那醜女人。他站起來,走開。她沒爬起來,好奇心使他折回。她在流血,膝蓋和手肘上都摔破了皮。他說,想賴他不成? 

你不講理?她的聲音細細的,怪了,這聲音有魔力,吸住他想再聽。 

他朝她伸出手,她也沒有拒絕,讓他扶進電梯。她的皮膚也怪,一粘上,他就脫不開了。乾脆當一回君子,送她回家。 

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抽身就走,剛到門口,她說,她知道他住哪里?

 

他心中有鬼,一時竟楞住。不對,他是被她的聲音吸引,他忘了她有多醜,世上美女見多了,沒有到異類份上,他瞧都不瞧。 

她說自己很醜,她知道。 

他搖搖頭。 

她說你不用安慰我,你把那邊櫃子里的紅藥水拿來吧。 

他拿到藥水,她將手和腿伸給他,他將紅藥水塗抹在受傷處。

 

他把包放下,倒了酒,兩人喝了一杯。喝完後,她站起來,扭著步子到廚房倒來兩杯紅酒。真見鬼,又是紅色。他想,和醜女打發一夜也許有新感受,自從他設計了房間的控制裝備後,已好久不近情色。突然擡頭,她的頭髮也是紅的,不要大驚小怪,女人這年頭都發瘋了,頭髮不是染綠就是染白,紅色早幾年很酷。 

他覺得這紅酒有問題,不然怎麽會有喝不夠的感覺。 

你是帥哥,她說。 

不用你來說,他回答。 

你不需要愛情嗎?她問。

 

自古醜女多作怪,她倒搶先誘惑他。他若在這兒待下,就該回家,把整個過程錄下來,她的聲音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演員都好,好在哪兒,說不出,就憑這原因,他就該回家一趟。她上衛生間,他溜出門,回家後以飛快的速度將機器打開,對準甲座3474,然後以飛快的速度返回。 

很好,她沒有發覺,從衛生間出來,換了一襲紅紅的拖地長裙。他的包不在,他心跳了,不,在沙發邊,被移了地方。 

他們繼續坐著喝酒,不再說話,他有疑惑時很容易醉,但這晚就是不醉,兩人都不吃下酒菜,很西方,比酒量大,原來如此。 

誰輸誰脫?她說。 

你有什麽可脫的,男人你見過吧?他不以為然地說。 

她搖搖頭,明顯是捉弄他。她說,你是鬼,聽清了嗎,不是人。 

那你跳一段給我看,娘子軍或變成後街男孩吧,他站到沙發上。 

她說賭啥?她看了一眼那包。她八成是打開過包,知道那是一紮紮美鈔,好幾百萬。她繼續說,你就背著那破包到處跑。此話更可疑,他一口喝乾酒,說換白的,你把房里的烈性酒都拿出,咱倆好好喝喝。 

賭那包或是愛情?她說。

 

他不說話。她手一伸開,客廳里出現一個會踮著腳尖的舞女,那是文革時的芭蕾舞,但從紐約百老匯跑到這個城里來演,滑稽好玩。這一套誰不會,他跳下地,與她對跳。她的臉,變了,怎麽看都像他母親,他一直認為只有他母親才是美人。仿佛她臉上有層皮,撕的過程他沒有看見。這時他頭暈,有點醉了,乾脆脫了衣服,也脫她的衣服,她順從得驚人,他們躺在地板上。 

愛我,說愛我,不管我美還是醜。她胡言亂語,但聲音還是要命的好聽,比她的身體還要他的命。她說,你包里已全是金條。你愛我或是愛金子? 

她翻過身,拿住包,笑:太重了,你看你看。 

果然是金條,他說,都愛,不只愛你,管你是什麽,都愛。 

她鬆開他,她的裸體是紅的,塗了紅色,這女人喜歡演戲,走到窗邊,將包往窗外倒。他一步上前,搶過包。一口酒嗆出來,他就地而坐。她走到窗前,伸出雙手,一個飛的姿勢。他順手抱住她的一隻腿,她倒在他的懷里。 

沒勁,沒勁,你是沒有選擇的鬼,雖然你是人。她喃喃地說。

 

他的選擇就是無選擇,她被他壓在身下,再也不說話。白酒紅酒使他這次愛一個女人特別快樂,汗水像雨水嘩嘩而下,整個地板都是水。 

他醒來是第二天下午,屋子里就他一人,包還在,他鬆了一口氣。上面擱了一個紙條:你很有意思,但不是我的菜。 

不懂這話,他想不起自己怎麽到這屋子里來,不過沒關係,可能走錯房過了一夜。他回家,沖澡,上床前他數那包錢,一分不差。天哪,他想起那美妙的聲音,記憶漸漸恢復,他失去了他一直在找的東西。他在房里像個瘋子,衝到電腦前檢查,一個個房間依舊,甲座3474里有一男一女,看不出男的是他,倒像是房主人,女的美如天仙,莫非之前她化了醜妝。後來,錄像全是花點,錄制有錯,他垂頭喪氣,這時樓下人聲喧嘩,他朝下一看,圍了太多人。

 

他來到樓下,大樓有人叫住他,聽說你媽跳樓自殺了。

 

我啥時有媽?他理也不理,繞過人群,朝停車場走去。就算他做了一夜噩夢,就算是他自家老娘也輸上了,他也要當導演,當個好導演。缺好演員?沒事,現在就去找,不過要進行得自然而然,讓這幢大樓每天都有不同的驚天動地的故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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