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四
春天即將過去,夏天就要來臨了。南方的驕陽,非常灼人。在最熱的幾個小時裏,她躺在樹蔭裏,或是下去到涼爽的檸檬樹叢深處。或者,有時她會順著小小的溝底,在溪谷林蔭的掩映下朝家走去。孩子一聲不吭地跑來跑去,就像一只專註於生活的小動物。
一天中午,在陰暗溝壑的灌木叢中,她赤裸裸地慢慢往家走。轉過一塊巖石時,突然撞見了鄰近的一個農民,他正彎著腰在綁一捆剛砍的柴禾,驢子立在邊上。他穿著夏天的棉布褲子,彎著腰,臀部對著她。陰暗的溝壑底部一片寂靜,非常隱秘。一陣軟弱無力掠過全身,片刻間使她沒法挪動一步。男人有力的肩膀扛起這捆柴禾,轉身朝驢子走去。他看見她時,吃了一驚,呆若木雞地站著,似乎眼前發生的一切是幻覺。隨後,他的眼睛碰著了她的眼睛。她覺得藍色的火焰穿過四肢直流向子宮,正在欣喜迷醉地蔓延。他們仍互相對視著,這團火在他們之間流動著,如同太陽中心散發出的藍色的流動的火焰。她看見他衣服底下那東西鼓了起來,知道他會撲向她。
“媽媽,一個男人!媽媽!”小孩抓著她的大腿。“媽媽,一個男人!”
她聽見這害怕的聲調,迅速轉過身來。
“沒事,孩子!”她說道,牽著他的手,領他又繞回巖石。農民則一直註視著她裸露的臀部走起來一搖一擺,直到看不見了。
她穿上晨衣,抱著孩子,穿過開滿黃花的灌木,開始趔趄地爬上一個較陡的羊腸小道,一直爬到房子下面的橄欖樹那兒,她才坐下來收斂心神。
大海仍是湛藍湛藍的,一派柔和、平靜的樣子,而她心中的子宮正大張著,像怒放的蓮花,或者說像仙人掌花,那麼饑渴而燦爛地怒放著。
她可以感覺到它,而且它在主宰她的意識。她胸中升騰起一種對孩子、對挫敗的嚙人的懊悔。
她認識這個剛撞見的農民:這是個大約30多歲的男人,腰寬肩闊,體格粗壯。她在家裏從陽台上已經多次註意到他,看他牽著驢過來,看他修剪橄欖樹。一個人幹著,總是一個人,而且體力充沛。他長著一副寬寬的紅色臉膛,十分冷靜沈著。她曾跟他說過一、兩次話,註視過他藍色的大眼睛,蒙昧而南方式的火辣。她熟悉他的一些突然的手勢,有些急躁,大大咧咧。可她從未想到過他,除了註意到他幹幹凈凈,顯然受到精心的照顧外。有一天她見到了他的妻子,她給男人帶來了飯菜,他們在角豆樹下鋪著白布,各坐一邊。朱麗葉註意到這男人的妻子比他年紀要大些,是一位皮膚黝黑,高傲、陰郁的女人。後來一個年輕女人把孩子帶來了,男人便跟孩子跳舞,顯得那麼年輕,充滿激情。可那並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他沒有孩子。就是那次見到他生氣勃勃地與孩子跳舞,朱麗葉才第一次真正註意到他。但即使在那時,她也未想過他,這樣寬寬的紅臉膛,這樣寬寬的胸脯,還有相當粗短的腿。對她來說,去想一個粗魯的農民,實在太出格了。
可現在,他眼睛裏充滿的奇異的挑戰攫住了她的心,那眼睛是天藍色的,勢不可擋,像藍色太陽的心。她已經見過他薄薄褲子下面生殖器的猛烈躁動:那是為她而起的。他連同他的紅臉膛、粗壯的身體,對她來說就像太陽,就像散發出明亮光輝的太陽。
她如此強烈地感覺到了他,以至於再也不能走得離他更遠了。她繼續坐在樹下,後來她聽見護士叮叮當當地敲著鈴,在喊她。孩子回應了。她只得起身回家。
下午,她坐在家裏的陽台上,從這可以看到橄欖樹的斜坡,並一直看到大海。這男人走來走去,在他租佃的土地上的小茅棚邊走來走去,在仙人掌叢邊走來走去。他不時瞄一眼她的房子,瞄一眼坐在陽台上的她。而此時她的子宮是向他敞開的。
然而她沒有勇氣下到他那兒去,她沒法這麼做。她喝了茶,仍坐在陽台上。這男人走來走去,不時地瞥她一眼,又瞥一眼。直到村口教堂裏傳出刺耳的晚鐘聲,黑暗降臨了,而她仍坐在陽台上,直到她終於看見他在月光下悲哀地趕著驢沿著大路走上小徑,聽見他踩過屋後石子的聲音。他回去了,——回到村裏的家中,去睡覺,去跟他妻子睡覺,而他妻子會想知道為什麼他這麼晚才回來。他沮喪地回去了。
朱麗葉一直坐在那兒,坐到夜裏,註視海上的明月。太陽已經打開了她的心房,她再也不是無拘無束的了。這盛開的蓮花又困擾著她。現在的問題是她自己沒有勇氣跨過溝壑。最終她還是睡了。清晨起來感覺好多了,她的子宮似乎又緊閉起來,這朵蓮花似乎又回覆到蓓蕾狀態。她想應該是這樣。只有這沈浸在水中的蓓蕾和太陽多好!她不再想那男人了。
她在溝壑深處,盡可能遠離那個溪谷,在檸檬樹下一汪清涼的水中洗澡。孩子在檸檬樹下,費勁地穿過黃色的酢漿草花,撿拾掉在地上的檸檬,斑駁的陽光照在他曬黑的小身體上,他四處忙亂著。她倚靠在溪谷很陡的邊緣,曬著太陽,覺得幾乎又自由了,幽暗的蓓蕾低垂著,在她內心裏很安全。突然,高高在上的懸崖邊緣,映襯在明亮的淺藍色天空之上,瑪麗尼娜出現了,黑布裹著頭,在輕聲喊道:西格諾拉!西格諾拉·古麗塔!
朱麗葉轉過臉去,站了起來。瑪麗尼娜停了一會兒,看見了這個生氣勃勃的全裸女人站在那裏,曬褪色了的頭發微微有些蓬亂,隨後,這老婦人動作敏捷地走下陽光耀眼的頗陡的小道。
她在這個如陽光一般顏色的女人面前幾步遠的地方站住了,挺立著,目光敏銳地看著她。
“你多美呀,你!”她平靜地,幾乎是帶著譏諷地說道。
“你丈夫來了。”
“什麼丈夫?”朱麗葉叫道。
老婦人精明地幹笑了一聲,帶著舊時代婦人的嘲弄。
“難道你沒有,一個丈夫,你?”她奚落道。
“怎麼會?哪裏?在美國。”朱麗葉說。
老婦人嗤嗤地冷笑著,掃視著她的臉。
“根本不在美國。他跟我到這兒了,他會迷路的。”她昂著頭,無聲地冷笑著。
這些小路到處長滿了高高的青草和鮮花,如同一處人跡罕至的野地。令人奇怪的是,這充滿古典意味的原始荒原人們卻已經認識了很久。
朱麗葉若有所思的眼睛看著這西西裏女人。
“噢,很好,”她終於說道,“讓他來吧。”
一股小小的火焰竄上心頭,那是怒放的花朵。畢竟他是個男人啊。
“帶他到這兒?現在?”瑪麗尼娜問道,她煙灰色的眼睛帶著嘲弄盯著朱麗葉的眼睛,笑著。接著又微微聳了聳肩。
“好吧!既然你希望這樣!不過他可是個稀罕人兒!”她張著嘴,無聲地冷笑著,然後指著孩子,他正在往小胸脯上堆檸檬。“看這孩子有多漂亮!真是個天使!那事當然會讓他開心,可憐的家夥。那我帶他來?”
“帶他來。”朱麗葉說。
老婦人又迅速地爬上了小道,發現莫裏斯戴著灰色的氈帽,穿套深灰色的城市派頭的西服,手足無措地站在葡萄園裏。在燦爛的陽光下,在這古希臘優雅的氛圍裏,他看上去可憐兮兮,如同發白的、陽光閃耀的斜坡上染上的一滴墨漬。
“來!”瑪麗尼娜對他說,“她就在這下面。”
接著她敏捷地領著路,跨著大步,穿行在青草間。突然她在坡頂站住了。高高的檸檬樹下幽暗深遠。
“你,你從這兒下。”她對他說。他謝過她,向上迅速地掃了一眼。
他是位40歲的男人,臉刮得幹幹凈凈,灰色面皮,很文靜,甚至可說很靦腆。他不相信任何人。西西裏的這位老婦人打量了他一眼:他不錯,她從心裏說,不過並不是個男子漢,可憐的家夥。
“西格諾拉在下面那地方。”瑪麗尼娜說,宛如一位命運之神一般在指點著。
他再一次說道:“謝謝你!謝謝!”說起來流暢連貫。然後他小心地步入小徑。瑪麗尼娜快樂地竊笑著,揚起下巴,大步朝房子走去。
莫裏斯穿過地中海纏結的青草,低頭看著路,因而沒註意到妻子。一直到他繞過一個小彎,才發現離她很近了。她一絲不掛,挺直地站在一塊突起的巖石旁,渾身閃耀著太陽的光彩,洋溢著溫暖生活的氣息。她的雙乳好像在挺立著,充滿活力地傾聽著,大腿看上去是棕色的,而且很敏捷。她心中的子宮像蓮花一樣盛開著,彌漫在太陽紫色的光線下像一朵巨大的蓮花。她因激動而震顫著,全身乏力。一個男人來了。當他戰戰兢兢走過來時,恰如吸墨水紙上的墨水,她用敏銳而又緊張的目光看著他。
莫裏斯,這可憐的家夥,猶豫著,目光躲開她,別過臉去。
“嗨,朱莉!”他說道,略有些神經質地幹咳一聲。“真漂亮!真美!”
他別過臉向前走著,偷偷朝她瞄幾眼。她站在那裏,太陽奇特的、光滑的光輝映在曬黑的皮膚上,不知怎的,她好像看起來並不如此顯眼地全裸著。是太陽的光輝包裹著她,給她披上了霞衣。
“嗨,莫裏斯!”她說,退縮了一下,陰影籠罩在子宮盛開的花朵上。“我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
“是的,”他說,“是的!我溜得稍微提前了些。”
接著他又無意識地咳著。他鬼鬼祟祟,故意引起她的驚奇,他們兩人站著,相距幾碼遠,彼此一言不發。對他來說,這是位新朱莉,兩條曬黑的大腿非常光滑,而不是那個神經兮兮的紐約女人。
“啊!”他說,“呃——太好了——太好了!你——呃——真漂亮!——孩子在哪兒?”
潛意識中,在內心深處,他感覺到一種欲望在躁動,渴望這女人的四肢和陽光纏裹的肉體:一個女人的肉體。這是他一生中全新的欲望,而這刺痛了他。他要轉移目標了。
“他在那兒。”她說,指點著。一個赤裸的頑童,正在樹蔭下,把掉落的檸檬堆在一起。
這位古怪的父親笑了幾聲,幾乎有些嘶啞。
“啊,是的!他在那兒!這小家夥在那兒!太好了!”他緊張壓抑的心靈強烈地跳動起來,牢牢地抓住最後一點表面意識。“嗨,喬尼!”他叫道,聽起來聲音相當虛弱無力。“嗨,喬尼!”
孩子擡起頭,檸檬從他圓滾滾的胳膊間掉了下來,但沒有回應。
“我們到他那兒去吧。”朱麗葉說著,轉身大步朝山下小道走去。陰影不由自主地遠離子宮這盛開的花朵,每一片花瓣又在激動地震顫。她丈夫緊隨其後,註視著她後腰輕微擺動時,那紅潤結實的臀部在迅速扭動。他愛慕得有些眼花繚亂了,但同時卻又茫然不知所措。他習慣於她是一個人,但這分明不再是個人,而是一個敏捷、充滿陽光的身體,沒有靈魂,閃動著它的臀部,像一位居於山林水澤的仙女一樣在誘惑著凡人。該怎麼辦?他是個靦腆的商人,穿著深灰色西服,戴著淺灰色帽子,一張老僧入定狀的灰色的臉,還有那灰暗的商人心理。他與眼前的情景格格不入,陣陣奇怪的震顫湧過腰部和雙腿。他嚇壞了,覺得會發出勝利的狂喊,然後撲向那個曬黑了肉體的女人。
“他看上去不錯,是不是。”他們穿過檸檬樹下開滿黃色的酢漿草的地方時,朱麗葉說道。
“啊!——是的!是的!好極了!好極了!——嗨,喬尼!
認識爸爸嗎?認出爸爸了嗎,喬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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