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黃帝縉雲飛升

重慶市北碚區境內，嘉陵江溫塘峽的西岸，有一座秀麗的山峰，這就是素有川東小峨眉之稱的縉雲山。《重慶府誌》描述渝州十二景，有王爾鑒的《縉嶺雲霞》詩，其序雲：縉雲山九峰爭秀，色赤如霞。縉，赤色也。縉雲山間雲霧繚繞，氣象萬千，雲霞時常變得色赤如火，姹紫嫣紅，五彩繽紛。許慎《說文解字》：縉，帛赤色也。古人以赤多白少為縉，故名縉雲，遂為山名。《圖經》記載：縉雲山在縣西北三十裏，其山高聳多林木，下有溫泉，分東西流。《方輿勝覽》即謂之巴山矣。清雍正二年(公元l724年)馮經撰《重修縉雲山崇教寺碑記》雲：其山巍峨數萬仞，綿亙數百裏，碧水合流，古柏蒼松甲於天下。上有九峰，皆肖物肖形，秀絕寰區。

在浙江縉雲縣，同樣有一座以縉雲為名的山(唐天寶年間改稱仙都山)。魏晉南北朝古籍中多有縉雲山、縉雲堂、縉雲墟、縉雲臺、縉雲澗、縉雲草類似的記載。《東陽記》：縉雲山，一名丹峰山，孤石撐雲，高六百丈。唐孫逖有詩日：東海天臺山，南方縉雲國。

這兩座山的來歷，都和中華民族共同的祖先軒轅黃帝有關。兩地都流傳著黃帝曾於此山三合丹藥，得道成仙，乘龍飛升而去的神話故事。《縉雲誌》(重慶)謂縉雲山出於禹別九州之前，曾是黃帝合藥煉丹之地；《東陽記》(浙江)則謂世傳軒轅遊此飛升，轍跡尚存。這些雖不足為信，但人們將自己的老祖宗安排了這樣一個鐘天地之靈氣的秀美山川的好去處，至少迎合了人們的情感願望。有一點我們可以肯定，縉雲山山名的由來是與縉雲氏有密切關系的。那麽，縉雲氏與黃帝又是一種什麽樣的關系呢?有據可征的，主要有這樣兩種說法：

第一種說法認為縉雲氏即黃帝。唐張守節《史記正義五帝本紀》謂：黃帝有熊國君，乃少典國君之次子，號日有熊氏，又日縉雲氏，又日帝鴻氏，亦日帝軒氏。

第二種說法認為是黃帝時官名，並因以為族氏名。《左傳》文公十八年：縉雲氏有不才子。孔安國雲：縉雲氏之後為諸侯，號饕餮。賈逵則認為：縉雲氏，姜姓也，炎帝之苗裔，當黃帝時任縉雲之官也。服虔謂：黃帝以雲名官，蓋春官為青雲氏，夏官為縉雲氏，秋官為白雲氏，冬官為黑雲氏，中官為黃雲氏。《漢書百官公卿表上》：黃帝雲師雲名。顏師古註引應劭日：黃帝受命有雲瑞，故以雲紀事也，春官為青雲，夏官為縉雲，秋官為白雲，冬官為黑雲，中官為黃雲。偉大詩人杜甫的十三世祖杜預《左傳》註日：縉雲，黃帝時官名，非帝子孫，黃帝軒轅氏，姬姓之祖也。黃帝受命有雲瑞，故以雲紀事，百官師長皆以雲為名號。縉雲氏，蓋其一官也。對於這些解釋，唐孔穎達指出：此黃帝以上四代，用雲、火、水、龍紀事，其官之名必用雲、火、水、龍為之，但書典散亡，更無文紀其名。惟有縉雲見《左傳》，疑是黃帝官耳。

以上兩種說法，不管是指黃帝本人，還是指黃帝屬下為官之黃帝族的某一支，抑或是指姜姓炎帝族後之在黃帝手下為官者，反正，都同黃帝有關。只不過在後世流傳過程中，人們常把黃帝與浙江縉雲山聯系在一起而不再提及重慶縉雲山，個中緣由，我們認為有這樣幾點：

其一，浙江中部黃帝傳說的記載大都來自魏晉南北朝的古籍中。當時華夏大地軍閥割據，戰亂不已，人們走投無路，往往皈依或信奉宗教，從而使佛、道兩教得到充分發展。東晉永嘉之亂後漢族皇室南遷，使南中國黃帝文化的崛起有了政治條件。其二，作為土生土長的中國道教，總結了黃巾起義失敗的歷史教訓，經過陸修靜、孫遊嶽、陶弘景等南天師道代表人物的不斷改造，和黃帝傳說結合起來，造就了鑄鼎、煉丹、升天為特色的南中國黃帝文化。

其三，唐天寶七年，浙江縉雲堂改建定名黃帝祠宇，並由著名小篆書法家縉雲縣令李陽冰題額，從而形成了炎黃子孫祭祀始祖黃帝的北陵南祠格局，使得浙江縉雲山聲名大振。其四，在歷史上，吳越文化遠較巴渝文化繁榮，因而掌握了文化的主動權，致使當地的民間文化口頭形態很容易上升為書面文化形態從而占據主流位置，也可以說這是文化霸權自身權力繁殖的結果。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黃帝與浙江縉雲山的聯系，多是後世塑、造與附會的結果。不用說晉郭璞《山海經》註、晉崔豹《古今註》、宋樂史《太平寰宇記》中所保存的有關黃帝到過浙江縉雲山的傳說不足憑信，即便是唐張守節《史記正義》所謂今括州縉雲縣蓋其所封也這也不會是事實。因為，當時黃帝一族的勢力尚不可能到達此地，不僅黃帝不可能到過浙江縉雲山，他也不可能把官封到那裏。原因有二：

其一，《史記越王勾踐世家》有言：越王勾踐，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後帝少康之庶子也。也就是說，百越與中原文化搭上邊界，最早是從少康開始的。相反，《史記五帝本紀》指出：黃帝居軒轅之丘，而娶於西陵之女，是為嫘祖。嫘祖為黃帝正妃，生二子。其後皆有天下：其一日玄囂，是為青陽，青陽降居江水；其二日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日昌仆，生高陽，高陽有聖德焉。《索隱》謂：江水、若水皆在蜀，即所封國也。《水經》日：水出旄牛僥外，東南至故關為若水，南過邛都，又東北至朱提縣為廬江水，是蜀有此二水也。這清楚地表明黃帝娶妻生子都在古蜀國，他的兩個兒子受封在蜀國，主要活動範圍也當於此。古巴、蜀素為近鄰，說他們到過古巴國也就不足為奇。《山海經海內經》說：西南有巴國。太嗥生鹹鳥，鹹鳥生乘厘，乘厘生後照，後照是始為巴人。太眸就是伏羲。這正說明古巴國與中原文化的聯系可以追溯到黃帝以前。

其二，《左傳》文公十八年中有這樣一條記載：

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德；醜類惡物。頑囂有友，是與比周，天下之民謂之渾敦。少嗥氏有不才子，毀信廢忠，崇飾惡言；靖譖庸回，服讒苑慝，以誣盛德，天下之民謂之窮奇。顓項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囂，傲很明德，以亂天常，天下之民謂之禱杌。此三族也，世濟其兇，增其惡名，以至於堯，堯不能去。縉雲氏有不才子，貪於飲食，冒於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以比三兇，謂之饕餮。舜臣堯，賓於四門，流四兇族，渾敦、窮奇、禱杌、饕餮，投諸四裔，以禦魑魅。後來司馬遷《史記五帝本紀》也沿用《左傳》的說法，有類似的記載：

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慝，天下謂之渾沌。少嗥氏有不才子，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天下謂之窮奇。顓項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天下謂之禱杌。此三族世憂之。至於堯，堯未能去。縉雲氏有不才子，貪於飲食，冒於貨賄，天下謂之饕餮。天下惡之，比之三兇。舜賓於四門，乃流四兇族，遷於四裔，以禦螭魅，於是四門辟，言毋兇人也。

舜把四兇族從中原放逐到遙遠的邊疆，號為饕餮的縉雲氏之後去了什麽地方?據張守節《史記正義》講：饕餮，謂三苗也。言貪飲食，冒貨賄，故謂之饕餮。《神異經》雲：西南有人焉，身多毛，頭上戴豕，性很惡，好息，積財而不用，善奪人谷物。強者奪老弱者，畏群而擊單，名饕餮。言三苗性似，故號之。西漢孔安國也曾雲：三苗，國名，縉雲氏之後為諸侯，號饕餮。由此看來，縉雲一族的後代是被流放到了大西南的三苗之地去了。後來，他們還曾聯合歡兜(堯的長子丹朱)、共工、鯀等與舜抗衡，被舜鎮壓。綜上所述，我們更傾向於把黃帝、縉雲氏與重慶縉雲山聯系在一起。舊《縉雲山誌》及宋《靈成侯廟碑》都認為此山出於禹別九州之前，可與上引資料相印證。縉雲山上有很多黃帝留下的靈跡，最有名的一個是軒轅洞，其洞在石華寺背後山崖上。《巴V縣誌》與舊《壁山縣誌》都說：縉雲山上二裏，有山日白雲，峭削難登。有軒轅洞，幽邃鴦深，旱久風出，聲如雷，必雨，土人以此蔔陰晴焉。作為黃帝的後族，黃帝於縉雲飛升的神話正是他們對先祖的一種追憶，同時也表明了中原文化與蠻夷文化的融合與交流。

(二) 血戰縉雲

宋《靈成侯廟碑》雲：黃帝時有縉雲氏不才子日混沌，高辛氏亦有不才子八人投於巴責，以禦魑魅。所謂混沌大約也就是前面所說的饕餮，在民間傳說中又被稱為荼。宋《靈成侯廟碑》所提及的傳說在民間演繹成為一則驚心動魄的神話故事。在遠古的時候，縉雲山還叫巴山。山上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溫泉水，據說是王母娘娘的玉液池漏了一條縫，流淌到巴山上來，人們喝了這仙水，既能祛病又能長壽。在山上住著巴、賁兩個氏族，他們相處和睦。其實責族也是巴族的一支，賁民就是板檐蠻，他們都是廩君之後①。軒轅黃帝在打敗炎帝之後，統一了中原，大封功臣，把一個掌管驅疫、驅鬼的臣子封為夏官，賜了他一個姓氏，就叫縉雲氏。縉雲氏生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名叫荼。茶的性情非常暴躁，能口吐火焰。他常常為非作歹，塗炭生靈，弄得人民怨聲載道。黃帝知曉後十分震怒，下令對荼處以極刑。縉雲氏為了挽救兒子，就去找高辛氏商量，因為高辛氏也有八個不成器的兒子。他們一番合計之後，就去向黃帝請求說，巴山上有一股仙泉，他們的兒子願意帶兵去征服當地的氏族，奪取仙泉，以此將功贖罪。黃帝對這仙泉心儀已久，便答應了他們的請求。於是，縉雲氏的兒子茶身掛帥印，以高辛氏的八個兒子為先鋒，率領大軍，浩浩蕩蕩地直向巴山撲來。巴賚兩族為了保衛自己的領土進行了英勇地抵抗，但終因實力懸殊，節節敗退。最後巴責兩族只剩下九個年輕的勇士。他們先搬來許多石灰石，把仙泉洞團團圍住，然後他們面向四方，站成圓圈，把仙泉水保護在中間。敵人沖到眼前，他們便舉刀相鬥；敵人退下去，他們便以仙泉水補充體力，解除疲勞。這樣一直堅持了七天七夜，敵人的進攻被一次次擊退，而且死傷慘重。縉雲氏的兒子荼氣得暴跳如雷，只見他左手挽住自己頭上的頭發，右手揮刀向自己的頸項劈去，首級斷處，血漿像火山爆發，直向九位勇士噴來。樹林燃燒了起來，巖①徐中舒：《巴蜀文化初論》．載《四川大學學報》1959年第2期。石熔化了，飛禽走獸被燒死了，連天空的雲塊也被烤成了緋紅緋紅的顏色。九位勇士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將石灰石推進仙泉中，把洞穴堵死，然後橫刀怒目，任憑那烈火向自己撲來。

縉雲氏之子荼的血漿終於噴盡，滿山的大火也逐漸熄滅。九位勇士並沒有倒下，而是變成了九座雄偉的山峰橫擋在進攻者的面前，它們就是現在的縉雲九峰。那仙泉被堵死，便順著地隙流到山腳下的峽谷中，才冒出地面，它就是現在的北溫泉。但因被石灰石所浸泡，泉水就只能洗浴而不能飲用了。縉雲氏之子荼噴射出來的血漿，凝固在地上，就變成了奇形怪狀的乳花石。從那時起，巴山上空的雲，一早一晚，總是緋紅緋紅的。古時紅色、赤色稱為縉色，再加上這雲又是縉雲氏之子荼的血漿染紅的，於是人們便把巴山喊成縉雲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