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緊過去收拾。茶水已經浸漫到次郎剛剛坐的墊子上了。我把墊子移開，用圍裙一角擦著茶漬。

「跟他小時候一個樣！」尾形桑說，臉上浮起一抹笑意。「孩子長大了，卻還是那樣！」

我到廚房拿了一塊抹布，回來時，尾形桑仍如原狀坐在那兒。眼角仍有笑意。他凝視著榻榻米上的茶水，彷彿陷入沉思。他似乎全神浸在那灘茶水上，我遲疑了一下，才跪下去抹掉。

「悅子，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他終於說。「不是什麼大事。」

「不會的。」我繼續擦著榻榻米。

「我看我們該休息了。偶爾早睡也很好。」

「是。」

「你千萬別在意，悅子。明天次郎就會忘掉這些的。你看著好了。我記得很清楚，都有前例的。說真的，看他這樣，倒使我有些懷舊。使我想起他小時候好多事來。真的，真能使人懷念起從前的事來啊。」

我仍然在擦榻榻米上的茶。

「好了，悅子，」他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別擔心。」

※※※

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才有機會同次郎說話。他吃著早餐，偶爾翻閱我放在他碗旁邊的早報。他沒怎麼說話，也不提他父親還沒出來。我自己則豎起耳朵聽尾形桑房裡的動靜，可是什麼也沒聽見。

「希望今天順利。」無言一陣之後，我說道。

我先生聳聳肩。「沒什麼大不了。」他說。然後，他抬頭看著我：「今天我要打的那條黑絲領帶，不曉得妳放到哪裡去了。妳最好別亂動我的領帶。」

「黑絲領帶？跟別的領帶掛在一起呀！」

「我沒看到。妳還是少動我的領帶。」

「那條是跟別的放在一起。我前天才換過的。我記得你今天要用。我的確放回去了呀！真的不在嗎？」

我丈夫不耐煩地嘆口氣，低頭看報。

「別問了，這條也行。」

他又一言不發地吃飯。尾形桑仍無動靜。我起身走到他房門外傾聽。聽了幾秒鐘，還是沒有聲音。我正要伸手拉開一點縫，我先生轉過頭來說：

「你在幹什麼？我還沒吃完呢！」他把茶杯往前一推。

我坐回去，把他用過的盤子移開，斟上茶。他很快喝著，一面看著報上的頭條。

「今天對我們是重要的日子。」我說，「希望一切順利。」

「別小題大作。」他說，頭也不抬。

然而，他離開之前，在玄關的鏡子前仔仔細細從頭到腳檢視了一番，重新調整領帶，檢查下巴上刮過的鬍子。他走了之後，我又到尾形桑門前聽了一陣，仍然沒有動靜。

「爸？」我輕輕叫了一聲。

「喔！悅子。」我聽見尾形桑的聲音。「我該早想到妳不會准我賴床。」

我鬆了一口氣。轉身到廚房裡，重新泡上一壺茶，把餐桌收拾好。尾形桑坐下來用早餐時，只隨口問了一句：

「次郎走了。我猜。」

「哦，他早走了。我差點兒把爸的早餐扔了。我想爸不捱到中午是不會起來的。」

「噯！就這麼忍心哪！悅子。等妳到了我這把年紀，妳也會偶爾放鬆一下的。何況住在你們這兒，對我等於是在休假。」

「好吧！就此一次。讓爸偷一回懶。」

「等我回福崗，我就沒機會賴床啦！」他說，拿起筷子，深深嘆了一口氣。「我看，我很快就該回去了。」

「回去？急什麼呢？爸。」

「不，我真該早些回去了。有不少事等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