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膛說把齒哥當成親父親是真心話,在他五歲時的一個雨天,輸紅了眼的父親逼著母親把家里全部的存折都拿出來,母親不從,便被父親毆打致死,滑膛因阻攔也被打斷鼻梁骨和一條胳膊,隨後父親便消失在雨中。後來滑膛多方查找也沒有消息,如果找到,他也會讓其享受一次慢冷卻的。

事後,滑膛聽說老克將自己的全部薪金都退給了齒哥的家人,返回了俄羅斯。他走前說:送滑膛去留學那天,他就知道齒哥會死在他手里,齒哥的一生是刀尖上走過來的,卻不懂得一個純正的殺手是什麽樣的人。

垃圾場上的拾荒者一個接一個離開了,只剩下目標一人還在那里埋頭刨找著,她力氣小,垃圾來時搶不到好位置,只能借助更長時間的勞作來彌補了。這樣,滑膛就沒有必要等在這里了,於是他拿起大鼻子塞到夾克口袋中,走下了車,徑直朝垃圾中的目標走去。

他腳下的垃圾軟軟的,還有一股溫熱,他仿佛踏在一只巨獸的身上。當距目標四五米時,滑膛抽出了握槍的手……

這時,一陣藍光從東方射過來,哥哥飛船已繞地球一周,又轉到了南半球,仍發著光。這突然升起的藍太陽同時吸引了兩人的目光,他們都盯著藍太陽看了一會兒,然後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當兩人的目光相遇時,滑膛發生了一名職業殺手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手中的槍差點滑落了,震撼令他一時感覺不到手中槍的存在,他幾乎失聲叫出:果兒——但滑膛知道她不是果兒,十四年前,果兒就在他面前痛苦地死去。但果兒在他心中一直活著,一直在成長,他常在夢中見到已經長成大姑娘的果兒,就是眼前她這樣兒。

齒哥早年一直在做著他永遠不會對後人提起的買賣:他從人販子手中買下一批殘疾兒童,將他們放到城市中去乞討,那時,人們的同情心還沒有疲勞,這些孩子收益頗豐,齒哥就是借此完成了自己的原始積累。

一次,滑膛跟著齒哥去一個人販子那里接收新的一批殘疾孩子,到那個舊倉庫中,看到有五個孩子,其中的四個是先天性畸形,但另一個小女孩兒卻是完全正常的。那女孩兒就是果兒,她當時六歲,長得很可愛,大眼睛水靈靈的,同旁邊的畸形兒形成鮮明對比。她當時就用這雙後來滑膛一想起來就心碎的大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全然不知等待著自己的是怎樣的命運。

“這些就是了。”人販子指指那四個畸形兒說。

“不是說好五個嗎?”齒哥問。

“車廂里悶,有一個在路上完了。

“那這個呢?”齒哥指指果兒。

“這不是賣給你的。”

“我要了,就按這些的價兒。”齒哥用一種不容商量的語氣說。

“可……她好端端的,你怎麽拿她掙錢?”

“死心眼,加工一下不就得了?”

齒哥說著,解下腰間的利鋸,朝果兒滑嫩的小腿上劃了一下,劃出了一道貫穿小腿的長口子,血在果兒的慘叫聲中湧了出來。

“給她裹裹,止住血,但別上消炎藥,要爛開才好。”齒哥對滑膛說。

滑膛於是給果兒包紮傷口,血浸透了好幾層紗布,直流得果兒臉色慘白。滑膛背著齒哥,還是給果兒吃了些利菌沙和抗菌優之類的消炎藥,但是沒有用,果兒的傷口還是發炎了。

兩天以後,齒哥就打發果兒上街乞討,果兒可愛而虛弱的小樣兒,她的傷腿,都立刻產生了超出齒哥預期的效果,頭一天就掙了三千多塊,以後的一個星期里,果兒掙的錢每天都不少於兩千塊,最多的一次,一對外國夫婦一下子就給了四百美元。但果兒每天得到的只是一盒發餿的盒飯,這倒也不全是由於齒哥吝嗇,他要的就是孩子挨餓的樣子。滑膛只能在暗中給她些吃的。

一天傍晚,他上果兒乞討的地方去接她回去,小女孩兒附在他的耳邊悄悄地說:“哥,我的腿不疼了呢。”一副高興的樣子。在滑膛的記憶中,這是他除母親慘死外惟一的一次流淚,果兒的腿是不疼了,那是因為神經都已經壞死,整條腿都發黑了,她已經發了兩天的高燒。滑膛再也不顧齒哥的禁令,抱著果兒去了醫院,醫生說已經晚了,孩子的血液中毒。第二天深夜,果兒在高燒中去了。

從此以後,滑膛的血變冷了,而且像老克說的那樣,再也沒有溫起來。殺人成了他的一項嗜好,比吸毒更上癮,他熱衷於打碎那一個個叫做人的精致器皿,看著它們盛裝的紅色液體流出來,冷卻到與環境相同的溫度,這才是它們的真相,以前那些紅色液體里的熱度,都是偽裝。

完全是下意識地,滑膛以最高的分辨率真切地記下了果兒小腿上那道長傷口的形狀,後來在齒哥腹部劃出的那一道,就是它準確的拷貝。

拾荒女站起身,背起那個對她顯得很大的編織袋慢慢走去。她顯然並非因滑膛的到來而走,她沒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是什麽,也不會想到這個穿著體面的人的到來與自己有什麽關系,她只是該走了。哥哥飛船在西天落下,滑膛一動不動地站在垃圾中,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短暫的藍色黃昏里。

滑膛把槍插回槍套,拿出手機撥通了朱漢楊的電話:“我想見你們,有事要問。”

“明天九點,老地方。”朱漢楊簡潔地回答,好像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

走進總統大廳,滑膛發現社會財富液化委員會的十三個常委都在,他們將嚴肅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請提你的問題。”朱漢楊說。

“為什麽要殺這三個人?”滑膛問。

“你違反了自己行業的職業道德。”朱漢揚用一個精致的雪茄剪切開一根雪茄的頭部,不動聲色地說。

“是的,我會讓自己付出代價的,但必須清楚原因,否則這樁業務無法進行。”

朱漢楊用一根長火柴轉著圈點著雪茄,緩緩地點點頭:“現在我不得不認為,你只接針對有產階級的業務。這樣看來,你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職業殺手,只是一名進行狹隘階級報復的兇手,一名警方正在全力搜捕的,三年內殺了四十一個人的殺人狂,你的職業聲望將從此一瀉千里。”

“你現在就可以報警。”滑膛平靜地說。

“這樁業務是不是涉及到了你的某些個人經歷?”

許雪萍問。

滑膛不得不佩服她的洞察力,他沒有回答,默認了。

“因為那個女人?”

滑膛沈默著,對話已超出了合適的范圍。

“好吧,”朱漢楊緩緩吐出一口白煙,“這樁業務很重要,我們在短時間內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只能答應你的條件,告訴你原因,一個你做夢都想不到的原因。我們這些社會上最富有的人,卻要殺掉社會上最貧窮最弱勢的人,這使我們現在在你的眼中成了不可理喻的變態惡魔,在說明原因之前,我們首先要糾正你的這個印象。”

“我對黑與白不感興趣。”

“可事實已證明不是這樣,好,跟我們來吧。”朱漢楊將只抽了一口的整根雪茄扔下,起身向外走去。

滑膛同社會財富液化委員會的全體常委一起走出酒店。

這時,天空中又出現了異常,大街上的人們都在緊張地擡頭仰望。哥哥飛船正在低軌道上掠過,由於初升太陽的照射,它在晴朗的天空上顯得格外清晰。飛船沿著運行的軌跡,撒下一顆顆銀亮的星星,那些星星等距離排列,已在飛船後面形成了一條穿過整個天空的長線,而哥哥飛船本身的長度已經明顯縮短了,它釋放出星星的一頭變得參差不齊,像折斷的木棒。滑膛早就從新聞中得知,哥哥飛船是由上千艘子船形成的巨大組合體,現在,這個組合體顯然正在分裂為子船船隊。

“大家注意了!”朱漢楊揮手對常委們大聲說,“你們都看到了,事態正在發展,時間可能不多了,我們工作的步伐要加快,各小組立刻分頭到自己分管的液化區域,繼續昨天的工作。”

說完,他和許雪萍上了一輛車,並招呼滑膛也上來。

滑膛這才發現,酒店外面等著的,不是這些富豪們平時乘坐的豪華車,而是一排五十鈴客貨車。

“為了多拉些東西。”許雪萍看出了滑膛的疑惑,對他解釋說。滑膛看看後面的車廂,里面整齊地裝滿了一模一樣的黑色小手提箱,那些小箱子看上去相當精致,估計有上百個。

沒有司機,朱漢楊親自開車駛上了大街。車很快拐入了一條林蔭道,然後放慢了速度,滑膛發現原來朱漢楊在跟著路邊的一個行人慢開,那人是個流浪漢,這個時代流浪漢的衣著不一定襤褸,但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流浪漢的腰上掛著一個塑料袋,每走一步袋里的東西就叮咣響一下。

滑膛知道,昨天他看到的那個流浪者和拾荒者大量減少的謎底就要揭開了,但他不相信朱漢楊和許雪萍敢在這個地方殺人,他們多半是先將目標騙上車,然後帶到什麽地方除掉。按他們的身份,用不著親自干這種事,也許只是為了向滑膛示范?滑膛不打算干涉他們,但也絕不會幫他們,他只管合同內的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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