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冠學《田園之秋》十月三日(下)

剛吃過午飯,一個族姪來借牛。說是家裏那頭公牛上晡犁番薯還好端端的,此時膨肚倒在地下。母牛又是順月了,不便使用。我說是不是吃了臭香番薯了?族姪說就是他二姊烏短仔粗心,給牛吃著了。烏短仔,人如其名,又烏又短,沒有男家來提親,今年三十歲了,還未出閣。烏短仔一向就是那副性子,時常出差錯。「有沒有挨你爹打?」「挨打了,打得躲進眠牀下去。」聽了不由皺眉。「有沒有去請牛醫?」「大哥去請了。」「稍停我自己牽去,反正閒著,別人不知牛性,還是我自己駛好。」族姪唯唯諾諾回去了。 

連日雨乍晴,牛往往會駛過卦,縱然已是十月初,一貪工,往往造成重大損失。有蟲蟄著的番薯,不知何故,時時造成牛腹鼓氣,重者至死。再兼過卦,大概是凶多吉少。

 

歇了一會兒,看著天陰起來,心裏不由暗喜,赤牛哥停了半個多月不曾做活,最好是陰天下田。又過了一會兒,牽了赤牛哥往南邊去。牛醫剛到,正在給病牛打針。看樣子,沒多大希望。我跟族兄說,不論結果如何,看在我的面上,千萬不要再打烏短仔。族兄直咬牙,虧得是我出面,否則烏短仔難免一場大災厄。 

犁了兩分地,下起小而疏且緩的細雨來,赤牛哥顯得全不在乎。於是改套了車,拖著未滿載的番薯,上市鎮去。纔行了一段路,雨又停了。

 

到了南門番薯市,三家貨都已滿,不肯再收,而天色已暗,要兜街零售,實在不可能,殺了價要求一家好歹收了。順便辦了一點兒日常用品。出了南門,族姪憤憤地埋怨著,怨恨做農命苦,出的汗多,入的錢少,差點兒一個錢也賣不著,給人家殺了價,還得向人家說謝。族姪說,他寧願做任何其他行業,就是不願意耕農。我開破他,人世間不是勞力便是勞心,或有勞力兼勞心的。勞力再苦總歸是勞力,賣不到好價錢,只要節省些,總熬得過,做那一行業都是一樣。若是勞心就不一樣了,吃不成吃,睏不成睏,不論發達不發達,都一樣的苦,比勞力的人苦上不知道多少倍。其實勞心的人,最難過的,是念念牽涉天理良心,這纔是重負。昧了天理良心,自己心頭可是明白,沒有一個是好過的。你看他或許表面上好過,其實他內裏並不自在。還是吃力不吃心的好。 

回到家纔知道牛死了,賣給屠牛的,載走了。我要馱兩綑番薯藤當今夜的草料,族兄說,早割了一大擔草,送在牛滌內了。

 

農家沒有牛力一切都做不成。族兄打算將母牛跟兩歲大的小公牛賣了,買進一頭大公牛,待明年甘蔗收成,再買一頭母的。現時我只夠自食己力,實在愛莫能助,也只有任族兄自籌自理了。 

不論一天裏在外頭做了多少工作,回到家來,料理好了家裏的瑣事,在一盞油燈下,展書靜讀,是最安慰快意不過。見著族兄家損失了一頭大公牛,心裏不免戚戚然,此時手裏拿著一本書,更是可以忘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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