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進化的民族多相信鬼神，甚至於一切休咎禍福，都歸於鬼神。如果人有病，覺得頭腦昏沉，他便相信被鬼所迷，如果有痛楚，則相信鬼在用利刀割他，或用鉤勾他，用箭射他。至於究竟有無所謂鬼神這樣東西，如有，又禍福休咎為什麼會和他們有關係，他全不思考，然而心裡總是相信。這種信仰，就叫迷信。

科學信仰可就不同，他是抱著批評態度，而不是這樣盲目的。哈佛的血液循環說，雖然這樣顯明的事情直到好幾十年之後才見信於世，足見人的注意力的麻木不靈。但是科學信仰是這樣，只要他所說的有理由可證明，慢慢總會得相信的。牛頓學說本是人們認識得最廣的學說，然而等到恩斯登（通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出來，經過幾次證明之後，就能使人們信這學理，決不會看明瞭論證的可靠，而再持反對態度的。

我們對於各種問題所需要的態度，當然是科學態度，要是信仰也當用科學的信仰，不要用迷信的態度去盲從。這話當然是真實的。但話雖如此，而謀實現這話，卻非常之難。

第一，因普通的人自有其簡單的思想系統。譬如人會觸電而死一事，就迷信的觸釋說，是因死者做人不善，雷公把他擊死。照科學上說，觸電而死的原因，是心臟突然受電氣的刺激而停止跳動的緣故。這兩種說法，在思想簡單的人看來，反覺得還是迷信的道理明白清楚。對沒有生理學知識的人，他如說心是循環器官，常常不及說它是思想器官的可信，沒有物理數學根底的人，是不能懂牛頓律與相對論的差異在哪裡的。

第二，一般人的許多知識都是從命令式裡得來的。在幼年的時候，由父母或教師教以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或某物可吃，某物不可吃，許多知識都從權威底下得來。這原是不得己的事情，因為人的能力有限，將已成的知識移作幼者的知識是省力而且便當的，如果凡事都要他自己用一番思想去自己決定，未免太費氣力了。然而也因為這個緣故，人們同時生一種盲從與崇拜威權的習慣。我從前聽到一則故事，說有兩個人講話，甲說：「聽說王帝已升了布政司。」乙說：「誰說的？」甲說：「是橋頭三店王說的，他田有三百多畝（1畝等於0.0667公頃）哩！」表明說者因田多之故，決不致有錯誤。這是成了通例的，差不多許多人都覺得社會地位高的人的話，縱使比較地缺乏理由，也比較地可信；多數人所相信的，比少數人的可信。

這種性質就一時的安寧說是好性質，在權威者看來，尤其非此好性質不能做馴服的順民的，雖然就民族的進化上說起來卻是不利益的性質。它是熔錫時的渣，不是純粹的錫。我很希望賴教育的力量使人們知識增多，使人們思想起來，並且自己會得合理的想，不被束縛於威權之下。如果不是這樣，未來的生活決不能另外新辟一條路，回來回去仍在舊路上。無論男子或婦女都逃不出已然的奴隸生活的。 （本篇寫於192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