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紀瑞士的自然科學者阿伽西曾說過：「研究自然不用書。」這話不愧是名言，含有幾分真理。科學的研究重在發現新事實，不在熟讀舊學說，如果這樣做，那麼他所做的工作是研究學科的學說，研究學說的轉變和進步，換一句話，是科學史，不是科學。

然而不僅接近自然的人，或者愛好觀察自然的人，不一定便是科學者，因為自然的範圍太廣泛了，它能夠使你要研究也無從下手，便是要觀察也無從著眼；使你茫茫然像觀望海面，毫無邊際的，從什麼地方下手去研究呢？

早在1789年的時候，英國有叫做馬爾薩斯其人的，發表了他的「人口論」。馬爾薩斯這位神學者意見有點偏，證據也有點錯。那時候是英國由農業本位轉入工業本位的時期，勞動者和資本家對立起來了，手工業者的工作漸為機械所奪去，增多了失業者，社會上也就現出不安的狀態來。在這種狀況之下寫成的人口論，說人口是照幾何級數增加，食品的增加卻只能照算術級數的，所以要免除悲劇必須節制生育。至於人口這樣繁殖得快的證據是根據美洲於二十五年中人口增加了一倍之說的。但這一倍的人口實際上多數是移民的增加，並不是直接由生殖而增加，所以證據是錯的，意見也有點偏。

再講到達爾文，他本是名人的後代，又是漢斯羅那樣有相當的勢力的教授幫他的忙，使他得在偵犬號上擔任了自然學者的職務，作五年的巡遊和考察。他的觀察沒有錯，南美洲的生物的分佈狀況，和古今生物的形態的相像，使他相信生物應當是一步步從較原始的生物進化而來的。但使他建設起他的自然選擇說的系統卻得力於馬爾薩斯的人口論，換一句話，即受人口論的影響。他考察回國的第三年（1838年）讀了馬爾薩斯的人口論，從這裡獲得了生存競爭的概念。但他不至於陷於像馬爾薩斯那樣的錯誤，因為他把這意見應用於生物界，普通的生物的生殖比人繁多，而且對於食品的供給，也不會像人類的努力改革和打破難關。

阿伽西的話是有幾分真理的，研究自然科學的確必須研究自然中的事實，他的缺點是忽略了要從事研究，必須先有一個計劃或者是一個概念。這卻井不能從觀察自然得來，必須得自前人的著作或同時代人的講述，受著影響的人的自己的意見，雖不一定與它相同或者竟相反，然而研究者須從那裡取得一個概念卻是一樣。

不僅達爾文如此，其他的科學的學說也是這樣的，一部分的事實是自己觀察得來的，但他有一種主見給他做骨骼。他把事實編排起來，成功了他的學說之系統。

許多人相信科學，以為科學上的話總是對的，其實也不盡然。有些科學家寫的書，講到後來，講到靈魂上去了，有些性質上本該是極唯物的，所講的都極偏於唯心論。學過生理學的人應該無論如何不會再信鬼，然而有些學過這門科學的人偏偏相信世上確有陰兵過境的事情。學過動物學的人應該決不會相信狐狸會作祟了吧，然而實際上偏偏並不是這樣，科學書上也有這種情形，往往會夾入非科學的意見去。所以科學書也不易讀，可信的程度須看哪種科學書而定。 （原載《太白》1935年3月5日第1卷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