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吃過、或是聽過墨西哥式的tamale嗎？用玉米面團搟出一片薄薄的面皮，然後在面皮裏放進肉、奶酪和切碎的辣椒，包成有點像我們的春卷般的長條狀，然後拿去蒸，蒸好就成了美味的tamale。

放進去蒸的時候，通常會在tamale外面包一層葉子或玉米皮，免得蒸的過程中散掉。所以tamale上桌時，有時會還包著葉子或玉米皮。

1976年美國總統大選，代表共和黨接替尼克松競選總統的福特，對上民主黨的卡特。應該有"現任優勢"的福特輸了，選後媒體問福特在選戰中失敗得到的最大教訓是什麽？福特回答："記得吃tamale時要先把玉米皮剝掉。"他為什麽會這樣說？原來是競選過程中，福特去到德州的一個墨西哥移民小區，人家請他吃tamale，結果他沒把包在外面的玉米皮剝掉就要放進嘴裏，鬧了一個大笑話。

                                                                                       （網照）

福特不懂得怎麽吃tamale鬧了笑話，不過當他說如何正確吃tamale是敗選的最大教訓，他說的卻不見得是笑話。從民調上看，福特還真的是在德州行程後，開始顯露敗象。

選民幹嗎那麽在意福特懂不懂怎麽吃tamale？他又不是要選墨西哥餐廳的大廚！

然而，實證研究顯示，記得福特吃tamale出糗的選民，遠遠超過記得他任何一項重要政策主張的人。其中，中南美洲的移民幾乎百分之百將這件事解讀成福特對中南美文化的陌生，進而覺得這樣的總統不可能為他們爭取福利。就連不是外來移民的美國選民，超過半數認為不會吃tamale顯示福特不夠親民，對他的形象有很大的負面影響。

福特的經驗，還不是特例孤證。1992年，同樣是具有"現任優勢"，同樣是共和黨的老布什，輸給了來自偏僻小州阿肯色州的克林頓。選後民調問美國人，對於選舉過程還記得什麽，關於老布什的所有選項，最多人記得的是——他討厭吃青花椰！

那麽多人記得布什從不吃青花椰，記得種青花椰的農民載了好幾卡車的青花椰到白宮前面抗議，記得布什夫人芭芭拉出面緩頰，表示她自己愛青花椰愛得不得了，管他布什吃還不吃。這些記憶印象當然不會對布什的選情有什麽好處。

總統大選，雙方陣營準備了多少政策主張，做了多少形象廣告，可是，最多人記得的竟然是候選人吃什麽不吃什麽？甚至還因為這樣的印象，決定了選舉結果，豈不荒謬？老布什吃不吃靑花椰，跟他的政治理念有一點關係嗎？跟他的治國能力有一點關系嗎？因為這樣輸掉選舉，太冤枉了吧？

其他影響選舉結果的因索，表面上看沒有那麽荒謬，但仔細想，就會發現也不見得那麽有道理。例如說，各個民主國家都有共同經驗，屢試不爽，經濟景氣時，選民喜歡投票給現任，經濟不景氣，選民就轉而投票給挑戰者，這種因素比現任者是誰、現任政黨有什麽意識形態、現任者提出什麽樣的政見，都還要強大、還要關鍵。

經濟不好怪現任，有道理，但選民可曾認真理性評估，"換人做看看"，換來的人會比較有本事、比較好嗎？一樣是從客觀的調查看，選民其實沒那麽在意選舉這件事。選舉過後一年，將近七成的美國選民不記得他自己選區的聯邦參議員、眾議員是誰。只有三成的人講得出來自己當時投票給那位候選人的理由。只有兩成的人記得他投的人選競選時的任何一項政見。

這是民主的真實面貌，這是民主運作普遍的邏輯，不是美國特有的現象。民主的原則，本來就沒有預設，也不可能期待參與在這套制度運作中的人，都具備充分的政治理解能力，都擁有精確的政策選擇判準。民主不是精英政治，民主反對精英決定，所以給每個人同等價值的一票，誰都不多，誰都不少，民主的實行，是會提高一般公民的政治意識與政治理解，然而，民主仍然沒有任何機制來要求公民要具備怎樣的水平，更不能訂定任何鑒別方式，如果要檢驗"資格"，那就不是民主了！

所以，民主就是靠吃不吃青花椰來決定誰當總統的荒謬程序了？表面上看荒謬，但實際上又沒那麽荒謬。民主投票真正的作用，是凝聚社會的信任，信任與信賴，是創造民主社會巨大能量的關鍵。福特和布什輸了，都輸在他們無法在夠多選民心中刺激夠多的信任感，tamale和青花椰，只是選民用來記錄不信任感的方便故事。

得不到信任，再好的政策，再正確的路線，都不可能在民主體制裏發揮作用。不管基於什麽樣的原因，選民把多數信任交給了一個人、一個團隊，那個人、那個團隊就有機會將集體信任轉化為巨大力量。當人民開始懷疑、進而收回信任，失去了可以凝聚信任的對象，那麽我們的社會必然也就同時失去前進改變的集體動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