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我總走錯∶出地鐵往西

就誤入東方的中國城,黑咖啡

酸辣湯,餐桌花瓶裏也埋著鎮魚的冰。

混淆的湯水,鮮花與魚腥。

 

只有我一個茶客,明亮的地板,手繪彩漆

方桌。書沒人翻動,每人都可以是一部。

今天釣上來的魚,昨天早已制過標本

裝了鏡框,釘上墻。

 

河依然從窗外流過,桅桿豎立在巨型家俱店

後面,與我相隔源源不斷的街。龍骨懸空

空為某種頭上的情致。沒見過漁人,或者作家

也許他們病了,也許他們已經出城。

 

詩流於這混雜的日常,清潔如舊的

布置。走進來的都是過路人,不著急地

吐納—安然已經美麗,即便沒有漆花

香花。詩是城。

 

只是這條路總錯,不斷猶疑的坐標

象沙漠季河,漁人每十年走出來一次

用魚幹換佐料,糧米和書,這碟急需的青菜

證明,他們回來了,拎一小串詩。

 

 

 

還是先確定自我的身份,生產者—消費者

兼顧?出海時你看見什麽?看不見魚

上鉤的是魚死的過程。非常難過,卻出神

張著嘴,因為你不可能控制兩極化冰。

 

船板咯吱咯吱在腳下掙紮,時刻準備

離你而去。除了站著,小心垂下

這偶然一線,你只能高舉雙手,希望

更象祈禱,願你為我殷勤的姿態徇情。

 

這難道不如一次婚約—

茫茫覆盲盲,丟個眼波給過路的魚

你和他一口把月亮咬住,咬緊不放

海浪翻身,連太陽一起抓落。

 

退潮時,你們對坐桌旁,不經意地剖開

彼此,把每根神經從頭嚼到尾,還有心肝

和不再看見的眼珠。聽得見腸胃

嘰咕,直到彼此全部吃掉,首尾嵌合。

 

每次下網,都找不到水,因為月歷的關系。

每一條魚,布滿刺,非出血才香。魚湯

溶入所有想象,月光,血光,嘗一口

嘗一口,你就數得出月亮下所有的浪。

 

 

在我們的推斷裏,生活曾經淳樸—

漁人與作家,這個海濱城市真正需要的

職業。可眼下打魚不如賣魚,不如端上桌面的

小小賣弄。一眼便認出這個季節流行。

 

他曾經讓人們在水邊滿足,從而跟他進入

天堂。現在,地上的我一邊沒水一邊沒頂—

閃光發亮、無窮盡計算、聲嘶力竭之後,把心

拋向何方?真地釣上什麽就是什麽?魚、我。

 

坐在酒吧前的俏女人過來問我是不是演電影的

女俠,在北京磚墻大院鐵灰屋頂上飛奔?是啊,

夢的布景路過這河岸飛雪的小飯館

是誰?曾經是誰?他、魚。盤子裏。

 

不管是誰,捕捉住,才是你的。寫下

才活過。只是玻璃的海裏,盛不下你,頌揚他

不如描述這把刀,先問問彼此的身份?炒作之後

依舊蒙著哪處的風沙?色味真地永不減褪?

 

那些辨不清的航線水情,轉眼間使你和他

仇敵,兄弟,母女,懸在高處墻上眼神離散。

桌子上,最後的雪下個不停,串串黑腳丫

向東,向西,將通向那裏的路一再掩埋。

 

張耳(1961—),女,北京人。著有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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