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換了一身淡灰色的唐裝衫褲，一邊走一邊忙說對不起，看樣子是沖過涼了，他手裏拿了張已經寫好的支票交給我；那時我拍一天特約戲只有四十塊港幣，四五天戲也夠兩百塊。他說過客套話之後，又跟我親切的交談了幾句，也不外乎是今天天氣哈哈哈，我走出門口，才看了看那張支票，是匯豐銀行的，馬上到九龍的匯豐去取。等了好久之後，職員告訴我：“這張票要到總行取錢。”我只好到尖沙咀乘船過海，想不到自己粗心大意，連日期也沒看清楚，把支票交到兌現處，那職員看了看一搖頭，說：“這是禮拜六的票子，請到時再來取吧。”我一路回家，一路埋怨自己馬大哈。

好容易等到禮拜六，一大早爬起來，趕到銀行到兌款處把支票交出，領了個九十九號的牌子，等了足有一個鐘頭，才聽見有人叫：“九十九號！”我忙奔上前去，只見那位職員一邊搖頭一邊笑著把那張支票還給我，底下還附了一張紙頭，看看紙上的第九條劃了條紅線：“請與出票人接洽”。我那時用支票取錢，還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所以莫名其妙的問：“與出票人接洽幹麼，是他給我的嚒！”

“對呀，他給你，你不跟他接洽與誰接洽？”我把九十九號的牌子還給他，真想馬上打九九九。

雖然如此，我對張先生，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真算得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他在“長城”敗下陣來之後，許久沒聽見他的消息，忽然聽說他準備在青山道的新舞台，搞一台機關布景的海派連台本戲，演出者是於素秋，劇目好像是《白蛇傳》，因為記得她飾演白娘娘盜仙草的一幕，有連踢八桿槍的非凡身手。提起於素秋，如今四五十歲的中年朋友，應該記得，但如果說起她老豆於占元，可是連少男少女們都知道，因為他教的徒弟七小福，如今個頂個的都是娛樂圈的拔尖人物。

忽然看到張善琨重出江湖，以另一面目示人的消息，誰也想不到這位曾在偽“華影”時代叱咤風雲的總經理、大監制，忽然又搞起上海大世界的連台本戲來；當然不能不看，其實與其說看戲，倒不如說去看SＫ，看他怎樣“監督”。可是，失望得很，倒不是戲不好，而是觀眾不多，雖然不是門可羅雀，但也只不過三四成座。記得制片王──（王龍）說過一句名言：別人問到他新片生意如何時，忙謙虛地答道：“嘻嘻，尚可羅雀，尚可羅雀。”

不知SＫ當時的心境如何，相信台下的朋友們，一定都替他捏一把冷汗，廣告如此之大，人員如此之多，怎能不虧本？但你真不能不佩服他，因為這出本戲一開始就與眾不同，幕一啟由司儀登場介紹工作人員，於是台上走出二十幾位身穿牛仔布工人裝的大漢，人人雄赳赳，個個氣昂昂，快步如飛地跑到台口，雁列翅排開地站定，朝台下畢恭畢敬的行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司儀一一的報上他們的名字和職務。最後報到為首的肥嘟嘟神清氣爽的那位，正是全中國著名的大監制張善琨先生，長城公司總經理張善琨先生，在上海出入都有羅宋保鏢跟隨左右的張善琨先生，在觀眾掌聲中轉身退下。一時說不出是甚麼滋味，眼眶裏忽然有些濕濕的，是感動也是敬佩，忽然想起在街邊看見孩子賽跑，有的孩子們摔了跤趴在地上哇哇大叫痛哭流涕，有的孩子是摔得狠，爬得快，撣撣身上土，抹抹臉上塵，繼續快步如飛地前進，所以說SＫ就是SＫ，絕不是二仔底死跟！

我幾次想問燕姐，她一直沒正面答覆我，我說：“是您在知道了黃紹芬跟毛毛的關系之後的事吧？”

“對，是之後好久的事。”我說：“您是不是有點報覆的心理？”她馬上答：“對，一點都不錯，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我就賭這口氣，你能跟毛毛毛手毛腳，我這個燕燕就討回厭給你看！說實在的，張先生待人接物比他要強幾百倍，對我尤其是愛護備至，他常跟我說：‘你知道我這個交大的高材生，怎麼一下子幹了電影了嗎？’我說：不知道。他笑了笑說：‘我是為了看你的電影，才對電影發生了興趣，說實在的，我是你的影迷。看你的電影，覺得你好甜；見了你本人覺得更甜。’有道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前兩年，我在巴黎碰見一位法籍華僑女作家，她用法文寫了一本《花轎淚》，當時由一位法國制片家購下版權，準備和中國合作，拍成電影；她知道我在巴黎，馬上托朋友介紹，想見見我，打聽一些在大陸拍片的情況。於是我們約好在一間咖啡廳裏會面，看樣子她起碼有五十多歲了，但身材好，勁頭兒帥，看樣子年輕的時候，一定是靚女一名，一時覺得她像那一位明星，但一時又想不起，跟她面對面的談了半個多鐘頭後，才想起她挺像林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