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熊貓》有功夫

首先，我是作為觀眾來看《功夫熊貓》、談它的功夫，就兩個字：好看。前天晚上帶著女兒在華星看的《功夫熊貓》，打了折還65塊錢，9點多的場，上座率還有6成左右。我跟我女兒一直看到全部片尾字幕都放完，參與創作的總共有幾千人，從這張演職員表也看出有不少中國人，我是出於一個禮貌或者是職業習慣看完字幕。我女兒是事先看到了一個介紹，說後面有一個橋段，看來編導連字幕都考慮到不讓你白白坐著。看完以後，我還想再看一遍，這就是我衡量一個影片好不好的標準。

一只有欲望的熊貓

作為從業人員，看過以後我也想了很多，它的藝術手法、文化思維，是有些講究。我想從一些小點講起，大家都說它故事編得好，怎麼好，最重要的就是這個熊貓有欲望。這麼寫它背後有一套倫理價值觀，它是從個體出發的，從個性出發或者是從人自私的東西出發的。你看開場時那個比武大會，熊貓那麼肥，早晨起床想做個鯉魚打挺都做不出來。他爸是讓他推著車去比武場賣面條，但是他覺得神龍大俠這個事他要去參與，他一定要自己去拿個紀念品。有了這個欲望動機以後，他怎麼進去？還要講究編劇的技巧，編導讓這個欲望引出了開場那一大段戲。到晚了、被關在門外，扒著門上的縫看也不成，想利用竹子彈進去，身體太肥把竹子壓斷。最後想到放鞭炮當火箭把它推進去，一開始還點不著，當你真以為是點不著的時候，又炸了，落進去正好在烏龜跟前，指著他說這就是神龍大俠，完成了全片的沖突設置。其實那個點不著的鞭炮又炸了是我們小時候過年放鞭炮的經驗，以為是啞火，但是一到跟前就爆炸了，曾經炸到我的手。誰知道人家把這經驗用到這裏，塑造了一個反英雄式的出場。

一只低俗化的熊貓：好吃饞嘴練出武林高手

這個英雄很肥胖，肚子大得連自己都看不到腳趾頭。這麼肥的一只熊貓，要練武功？這是不可能的任務！但是，他走出了第一步，因為他好吃。他第一次跳上高處、做成了一字馬就是因為要吃杏仁酥。這就是從人的個體欲望、個體動機出發。我為什麼從這個地方講起來，因為我們的許多英雄是沒有欲望的，沒有個人的欲望。我們剛剛看過一個《千鈞一發》，就是一個警察在東北解除土制炸彈的事情。編導提到了這個英雄想讓兒子進公安。可他就是不敢寫他想當英雄是為了讓兒子也能進入公安部門當警察，就是不肯寫他勇敢排除炸彈的同時跟局長提這個條件。其實可以寫，你最後不要寫因為你排了七、八個炸彈你兒子就當警察了。你可以反過來寫嗎，可以讓他的局長說你排十個炸彈就還是不能就這麼讓你兒子當警察，他要想當警察還得考試，甚至可以寫局長之前為了鼓舞他的士氣說點模棱兩可的話，我覺得有了個人的欲望才有戲可寫，而這個沒有個人動機，戲劇動作簡單重覆的《千鈞一發》得了上海電影節的最佳影片。象《功夫熊貓》這樣的片子，它第一個事就是要找到主人公的動機，這是全世界的編劇構想故事的根本出發點。

編劇細致機巧

有了人物動機還要寫得細，寫得巧，這就不僅是觀念問題，還要考功力了。為什麼陸川說服這片子？他跟許多中國電影人一樣看到了裏頭細膩、有力、符合人情的編寫筆觸。殘豹逃出那個段落，編寫極為細致但又靈巧。由於這邊師父不放心，怕他逃出來，加派看守人還不放心，派鴨子去巡視一下。這鴨子去一巡視，身上就落了一根毛下去。好，殘豹就用尾巴勾到這根羽毛打開了身上的鎖。然後利用看守們飛刺過來的標槍擊斷前爪上的鐵鏈，再反插到巖石上，利用這些標槍當梯子跳上去。這一段戲以殘豹強烈的出逃欲望做動力，把戲寫得機巧、睿智又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昨天我跟我們一個文學系的畢業生聊這個片子，我說我們的一些導演一下子就奔向很大的思維，一下就是五千年文明，我們古人怎麼怎麼有文化。但編故事不能這麼想問題，還是從小的細節想起。現在我教學生編商業電影是從《貓和老鼠》講起，它一定是寫小鴨子和老鼠有欲望，敢於跟貓去鬥。

思考一下《功夫熊貓》的最初創意，他們的第一激發點大概想到拍一個動物王國的動作片。那主人公選誰？最有中國特色的、最吸引眼球的就是熊貓，此外，熊貓肥、笨、憨，最不象功夫大師，好，就拿它來寫成男一號，就是最有戲。有了這個以後，下面的事怎麼做還要每一步都有新東西。我堅信他們看了很多中國的武打片，那些編劇和動作的設計團隊一定有許多非常熟悉中國武術和武俠小說、電影的人。怎麼會想到鶴和螳螂，因為這些跟虎、蛇一樣都是拳術的門派。這就是改寫、點化了中國的元素，這種改寫就是創意。從文化上講，本片編導是在對中國文化的致敬。

向中國文化致敬還是陰損我們？

咱們這裏有人說把山谷裏的群眾都都安排成豬和兔子是影射貶損中國人。我聽不懂這種讀解，難道商業電影會靠辱罵或者暗中貶損它的觀眾來贏得票房？這說不通啊。假如你坐到制片人這個椅子上，你敢不敢冒這個險去陰損中國觀眾？這種讀解在我們這裏很時髦啊，這恐怕是我們習慣於把宣傳和意識形態表達當作電影的目的，習慣與把批判什麼、對什麼表態當作電影的目的，電影應該是以迎合觀眾、討好觀眾、引起觀眾的興趣為目的。眾所周知，講究通俗、追求庸俗的好萊塢是以掙錢為目的，導演、制片人會冒這個險來影射中國人？他們沒嘗過中國遍布世界各地的那些行為藝術家們抵制功夫的厲害嗎？

中國電影人也能練就真功夫

《功夫熊貓》也讓我們思考中國文化政策。能不能因為看到許多這類動畫片，我們就把電視台、影院限制國外動畫片的時間再延長？從淩晨1點到午夜12點？如果這樣，那就是說我們自己宣布不跟世界的導演競爭了，就是靠權威的、非百姓選擇的方式來搞電影。我們看到這些好片子，不能怕，要繼續兩個放開。一是政策層面不能搞自我封閉，市場封閉，要敢於跟它競爭，文化的競爭是平等的。第二個放是對具體的創作者要更加放手，要放手讓他們去追隨觀眾、討好觀眾，這是好萊塢的經驗。《功夫熊貓》的導演就說本片是他寫給中國人民的情書。有些抵制成癮的藝術家覺得這個影片是害了我們，偷了我們，這種思路是文革中挨打落下的受迫害妄想後遺癥轉變為民族主義混亂狂想的典型癥狀。對於這塊土地上真正受迫害的弱勢人、悲傷事，我擔保這種虛假的話語英雄、偽劣盜版行為藝術家不敢放一聲。

只要創作更加放開，有自由，我們中國的動畫也一定能出好作品。放開手腳，寫自由的、有自我的、有欲望的人，自由地寫人，我們的動畫作品就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定也能夠賺錢，也能夠與世界的動畫藝術進行更奪人耳目的交流。（收藏自 2008-07-20愛思想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