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山搖動秀山舞，小白桃花半吞吐。”

入住磨心山下，站在賓館門口，嗅覺神經反饋給我的第一瞬間信息，不是大海的鹹味兒，也不是海鮮的腥味兒，而是微涼的草香、爽心的花香。的確，是草香，是花香！滿滿的。輕啜一口，像喝了一杯高度的清醇糧食酒，清醇，香郁，回味無窮。

聞著草香，嗅著花香，枕著草香和花香，我滿滿地睡眠。不曾想，早起的鳥兒把我喚醒。睜眼看時，窗外，樹影婆娑，晨霧輕凝，而鳥鳴卻是膽怯的、猶豫的，也是單調的。就像鋼琴的初學者，“刀”的余音消失已久，“來”的音符才清晰傳出。漸漸，音符串成了旋律，或高亢，或嘹亮，或輕柔，或婉轉，高高低低的，似琴訴；急急緩緩的，如交響，充溢我耳畔的是快樂、是激情，還是放松、還是感悟。灌進我的心田，竟莫名地感動和激動。我不知是鳥鳴的魅力，還是芳香的魔力，一向喜歡懶床的我，簌地爬起來，奪門而出。

旬末的四月,岱山島的早晨，空氣是清涼的，甚至有些冷。從下榻的賓館走出，拐進一條上山的小路。路是陡峭的，有石階墊腳，走起來不算困難。但身體一縱一縱的提升，呼吸不再均勻。而吸入鼻腔的草香、花香，卻依舊滿滿的，直通心腑。

水汽凝成了水珠兒，就像一顆顆珍珠懸浮在草尖上、樹葉上、花瓣上。稍有外力輕拂，那水珠便無聲地掉進草叢裏、花叢裏，碎了一地晶瑩的晨光。路旁綠灰色的樹上，一只翠色的鳥兒，身影一閃，輕靈地飛走；又一只鳥兒，身影一閃，也從綠灰色的樹上，輕靈地飛走；更多的鳥兒，從這片綠灰色的樹上，輕靈地飛走，落到矮下去的灌木叢中。而灌木叢中，先是一兩聲鳥鳴，繼而三五聲，緊接著是十幾聲、幾十聲，越來越多的鳥鳴，展開天賦的翅膀和歌喉，一邊唱著，一邊從這邊飛起，又從那邊落下，像是和我捉迷藏……而空氣中，還是滿滿的草香、花香。

一路走來，兩邊都是樹。我是生物專業畢業的，多年的教學實踐與很多樹成了朋友，但硬是不知道一種通體綠灰色的樹叫什麼名字。盡管這種樹在岱山，滿眼都是，毫不稀罕。

站在銀白色水泥砌成的望海亭下，感受著海風帶給我的愜意，一位趕山的老者從山下爬了上來，他告訴我，這樹是舟山的市樹，叫新木姜子，也叫佛光樹，是國家二級珍稀保護樹種。他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遞給我：

“你看它的嫩葉，上面是不是塗了一層金黃色的絨毛？”他說：“這種很是神奇，觀音菩薩快過生日時，才會長出這層金黃色的絨毛！”

哦，我想起來了。昨天下午進島時，就發現路旁的樹，在正午的陽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當時以為，這是大海與太陽共同作用的傑作，卻不知進入一個佛國世界。由此而想起這座山：磨心，磨礪心智！原來也是禪修悟玄。

極至山頂，紅黃相間的八角寶塔，高入雲端，似是與蒼天在訴說什麼，在申訴什麼，或者在表白什麼，我是不知道的，也不想知道，不能知道。

佇立塔下，環顧四下，綠油油的樹木和芳草，從山左逶迤到山右，從山頂逶迤到山下，就連盡收眼底的岱山島也是綠油油的，以為天然，但那位老者說，這是岱山人三十多年精心培育的結果。他說：之前，山上有林有木，也有果樹。小時候上山，那樹還挺茂密。後來，響應了號召，砍了林，伐了木，種上了莊稼，結果莊稼沒長成，禿了半個城。為給子孫後代留下一個綠色的家園，這些年，我們付出了百倍的努力，終於讓現在的深綠色代替了原來的灰黃色。

磨心山的綠，大部是刻意的。整整齊齊地高，整整齊齊地矮，整整齊齊地雕琢，整整齊齊地分布，只有少部分的綠色是隨意的，隨意地把濃綠淡抹在溝溝坎坎上。這些綠色，是鳥兒的傑作：它們吃下花草樹木的種子就到處飛、到處翔，飛到哪就把種子屙到哪，翔到哪就把種子拉到哪。那屙出的種子、拉出的種子，只要環境合適就能生根，就能發芽，就能長出灌木叢，就能長成參天大樹。不得不說，達爾文的物競天擇，在這兒發揮了極點。

最是那枝溫柔，不勝涼風嬌羞。除了綠色，磨心山的花兒濕潤、清新，像少女眼睛裏微漾的淚光那麼動人。我不是為賞花而來。在濟南，每年4月，南部山區桃花、杏花、梨花競相開放，不用走出濟南就能賞心悅目。但這兒的花，香了整個磨心山，香了半個岱山島。不能不看，可惜遲了幾天。

下山時，我特意走進桃林。花瓣多數雕謝，萼片上托出珍珠大小的、毛茸茸的果粒。尚未雕謝的花，短暫的花柄頂著綠色的花萼，五片粉色的花瓣中間，密布粉色的雄蕊，而緋紅色的花藥，自然而神秘地醞釀著圓滿的果實，就像人與哺乳動物孕出嬰兒一樣，神奇而平常。

桃林外，油菜花是成片的。這些花都是刻意的，花瓣裏洋溢著生活的滿足。路的兩旁，薺菜花衰老成一根長長的草梗，偶爾的蒲公英斑斑點點地泛著金黃，看似單薄，竟是盛開的，一樣能讓人感受到空氣中翻滾著微醺的花香、青草的芬芳。

岱山人是喜歡綠色的。雖然他們生活在海島，周遭都是蔚藍色，但他們的內心同樣喜歡蔥綠色，正如那位老者所說：看到山上山下都綠了，就像母親看到孩子的臉上紅潤了一樣，有說不出的高興。而我，雖在這住不了幾天，但看到這兒的綠色，也和他們一樣，從心底裏高興。我想，人和大山是一樣的，需要得到滋養才會豐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