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寂寞了,“北國”人人感到寂寞。一群人組織一個畫會,大概是我提議的吧!又組織一個劇團,第一次參加討論劇團事務的人有十幾個,是借民眾教育館閱報室討論的。其中有一個臉色很白,多少有一點象政客的人,下午就到他家去繼續講座。許久沒有到過這樣暖的屋子,壁爐很熱,陽光曬在我的頭上;明亮而暖和的屋子使我感到熱了!第二天是個假日,大家又到他家去。那是夜了,在窗子外邊透過玻璃的白霜,晃晃蕩蕩的一些人在屋裏閃動,同時陣陣起著高笑。我們打門的聲音幾乎沒有人聽到,後來把手放重一些,但是仍沒有人聽到,後來敲玻璃窗片,這回立刻從紗窗簾現出一個灰色的影子,那影子用手指在窗子上抹了一下,黑色的眼睛出現在小洞。於是聲音同人一起來在過道了。

  “郎華來了,郎華來了!”開了門,一面笑著一面握手。雖然是新識,但非常熟識了!我們在客廳門外除了外套,差不多掛衣服的鉤子都將掛滿。

  “我們來得晚了吧!”

  “不算晚,不算晚,還有沒到的呢!”

  客廳的臺燈也開起來,幾個人圍在燈下讀劇本。還有一個從前的同學也在讀劇本,她的背靠著爐壁,淡黃色有點閃光的爐壁襯在背後,她黑的作著曲卷的頭發就要散到肩上去。她演劇一般地在讀劇本。她波狀的頭發和充分作著圓形的肩,停在淡黃色的壁爐前,是一幅完成的少婦美麗的剪影。

  她一看到我就在讀劇本了!我們兩個靠著墻,無秩序地談了些話。研究著壁上嵌在大框子裏的油畫。我受凍的腳遇到了熱,在鞋裏面作癢。這是我自己的事,努力忍著好了!

  客廳中那麽許多人都是生人。大家一起喝茶,吃瓜子。這家的主人來來往往地走,他很象一個主人的樣子,他講話的姿式很溫和,面孔帶著敬意,並且他時時整理他的上衣:挺一挺胸,直一直胳臂,他的領結不知整理多少次,這一切表示個主人的樣子。

  客廳每一個角落有一張門,可以通到三個另外的小屋去,其余的一張門是通過道的。就從一個門中走出一個穿皮外套的女人,轉了一個彎,她走出客廳去了。

  我正在臺燈下讀著一個劇本時,聽到郎華和什麽人靜悄悄在講話。看去是一個胖軍官樣的人和郎華對面立著。他們走到客廳中央圓桌的地方坐下來。他們的談話我聽不懂,什麽“炮二隊”“第九期,第八期”,又是什麽人,我從未聽見過的名字郎華說出來,那人也說,總之很稀奇。不但我感到稀奇,為著這樣生疏的術語,所有客廳中的人都靜肅了一下。

  從右角的門扇走出一個小女人來,雖然穿的高跟鞋,但她象個小“蒙古”。胖人站起來說:

  “這是我的女人!”

  郎華也把我叫過去,照樣也說給他們。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坐在旁邊細聽他們的講話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郎華告訴我:

  “那個是我的同學啊!”

  電車不住地響著鈴子,冒著綠火。半面月亮升起在西天,街角賣豆漿的燈火好象個小螢火蟲,賣漿人守著他漸漸冷卻的漿鍋,默默打轉。夜深了!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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