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二年十一月,浙江福安縣。

“馬捕頭抓住了一名倭寇!”有人敲著鑼在縣城裏邊跑邊喊。聽聞這個消息,整個小縣城開始沸騰了!

都聽說倭寇掃殺搶掠,無惡不作,這些年在浙江各地越鬧越兇,弄得人心惶惶。但是福安縣比較靠近內陸,倭寇還沒來過,所以這個小縣城裏還沒幾個人見過倭寇長啥樣。

當馬捕頭帶著幾個捕快押著倭寇從街上經過的時候,馬捕頭得意的笑臉沒有幾個人註意,樓上樓下兩廂的人都拼了命地伸出頭看,都想看看倭寇長啥樣。

倭寇的樣子其實長得和大家差不多,只是穿著打扮不太一樣。身上裹著黑色的皮盔甲,大冬天的,竟然赤著腳,也不嫌冷。最明顯的是腦袋上綁著個白布帶,頭發紮起來在腦袋後面直直地撅著,像腦袋後面長了根黑棍兒。倭寇耷拉著腦袋,臉上有不少血,好像是被馬捕頭他們揍的。

大家一開始都不敢吭氣,熱鬧非凡的大街突然安靜得讓人覺得有些窒息。

不知道是誰罵了一句打死他,然後扔過去一個雞蛋,正砸在倭寇的臉上,雞蛋清雞蛋黃就那樣順著臉流下來了。大家“轟”得一聲大笑!好嘛,這下開了個好頭,不少人嚷嚷著打死倭寇,開始朝倭寇丟東西,好多小孩拿著土坷垃甚至牛糞蛋子也開始砸。馬捕頭躲閃不及,臉上也挨了幾下,似乎有些不大高興,嚷嚷著:“都住手!都住手!大老爺還得問話呢,誰把他砸死了立馬拘起來!”

正砸得興起,沒人聽到馬捕頭說什麽,該砸繼續砸。馬捕頭和捕快們仿佛進入了槍林彈雨,只好拽著倭寇加快步伐向縣衙跑去。

到縣衙一看,幾個捕快的臉上身上基本也都掛彩了,幾個人罵罵咧咧地正說著倒了大黴呢,縣太爺姚千重聽聞消息,就急匆匆地從後堂跑出來了,大聲咳嗽一聲,一拍驚木堂,大家喊著“威武”,趕緊站列兩廂。

門口聚集著密密麻麻的腦袋,等著看姚知縣怎麽審理這個倭寇。

啪!姚知縣一拍驚木堂,對著倭寇說:“兀那倭寇,還不跪下!”

倭寇始終耷拉著腦袋,沒跪下,也沒說話。

馬捕頭走過去對著倭寇的腿彎踹了一腳,倭寇咯噔就跪下了,門口的人們爆發出一陣哄笑。

“你姓甚名誰?家在哪裏?從實招來!不然,少不得你皮肉受苦!”姚太爺圓睜虎目,開始發威了。

“嘎嘎地,嘎嘎地……”倭寇先發出了兩聲怪聲,引得大家又是一陣哄笑。倭寇隨後擡起頭說:“八嘎馬裏巴子,你們都要死翹翹,哈哈哈……”

“給我打!”姚太爺下了命令,擲下一只令牌。兩個衙役上前把倭寇按倒,另外兩個掄起板子對著屁股就是一頓霹靂啪啦。沒打幾板子,倭寇就受不了了:“不要打啦,不要打啦,我從實招來,從實招來!”

哎呦,倭寇竟然會說中國話哎!大家在外面竊竊私語。姚太爺一拍驚木堂:“肅靜!”底下立馬安靜了。

姚太爺又一擺手,幾個衙役退下去了。倭寇慢慢直起上半身,用半熟不熟的中國話說:“我是前來探風的,我們的人馬很快就要來了,你趕快放了我,不然到時候你們就都得死……”

什麽?倭寇要來了?人群中仿佛被扔下了一顆炸彈,大家開始覺得驚恐,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姚太爺問:“什麽時候?有多少人?”

倭寇仰著頭撅著嘴不說話。馬捕頭上前左右開弓,啪啪給了兩個嘴巴子,倭寇趕緊捂著臉說:“有一千來人,準備趁你們過年的時候動手。”

“現在你們的人都在哪裏?”姚太爺迫不及待地問。

“都在紹興呢……我可警告你們,馬裏巴子,別再打我,否則,等我們大軍一到,你們就全都得死的……”

“帶下去!上重刑,嚴加看護!”姚縣令似乎也有些緊張了。兩個衙役趕緊把倭寇拖下去了。

姚縣令沖著馬捕頭問:“老馬,你們在哪裏遇到他的?”

馬捕頭回復說:“稟大老爺,我們哥幾個去小王莊辦差,過渡口的時候,小三想去尿尿,在河邊蘆葦叢裏結果撞見了這家夥,這家夥想跑,我們哥幾個哪能讓他跑掉,追了半裏地就把他逮住了,這家夥不太老實,一頓胖揍就老實了,他奶奶的,問問,想從我手裏跑掉,可能嗎……”

姚縣令皺皺眉頭。三個月前,縣裏的捕頭老邢喝醉後掉河裏淹死了,姚縣令看到在街頭賣藝的老馬,找了幾個捕快跟他比試了一下,老馬沒費啥事就撂倒了四個捕快。姚縣令看他有點本事,就招他做了捕頭。雖然當了捕頭,但是老馬江湖人的習氣多少還有點,但是在大堂之上他這麽不著調畢竟有些不妥,於是姚縣令給他使了個眼色,輕輕咳嗽了兩聲。馬捕頭會意地點點頭,笑了笑,然後說:“大老爺,咱們得想想辦法才行啊,這幫家夥一千多人要是來了,咱們這個小縣城可吃不消啊!”

姚縣令說:“是啊,最近倭寇在沿海一帶鬧得很兇,附近的幾個兵營都被征調走了,如果倭寇來了,全縣的父老鄉親就遭殃了!咱們可能誰也靠不住,得靠自己才行啊。”

馬捕頭說:“老爺英明,屬下正是這個意思。不過咱們捕快只有三十來個人,想要抵抗倭寇的話,還得想想辦法啊。“

姚縣令點點頭說:“是啊,得動員縣裏的男丁。咱們縣一共有三千四百多戶,每戶出一個人,有個兩三千人,一起集中訓練一下,對付倭寇應該也足夠了。雖然還有一個來月,但是應該來得及。只是你們幾個會比較辛苦。還有,只是訓練恐怕還不行吧,咱們還得湊足錢糧,置辦兵器鎧甲,縣裏庫房空虛,還得想點辦法才行吧……”

馬捕頭說:“老爺英明!老爺,咱們把情況稟告知府大人……”

姚縣令一擺手說:“情況我自然會派人稟報劉知府,只是時間比較緊迫,只怕等上面派下錢糧,恐怕黃瓜菜都涼了……明天貼出告示,募集錢糧,按戶納錢納糧,一戶十兩銀子,一擔糧食;大戶人家翻倍,三天之內收齊。如有違反不交,輕者挨板子,重者下獄!咱們辛辛苦苦為了啥,不都是為了百姓嗎?幫助他們免受倭寇侵擾,他們還有意見啊?師爺,現在就寫告示,張貼出去!馬捕頭,派人快馬傳諭縣裏各坊各村的裏長,讓他們組織百姓,抓緊時間辦理!”

馬捕頭笑了,說:“老爺英明,屬下這就派人去辦!那個倭寇怎麽處理?”

姚縣令說:“明天當眾處決!”

第二天,午時三刻,在法場上,前來看殺頭的百姓們人頭攢動,圍住監斬臺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倭寇的頭當眾被砍下來了!血甚至濺到了幾個人的臉上,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姚縣令坐在監斬臺上,馬捕頭面對底下黑壓壓的百姓們,當眾動員:“我們不殺倭寇,倭寇早晚會來殺我們。大老爺英明,早就做出決斷,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其實,從升堂審理那個倭寇後,倭寇來犯的消息就已經在縣裏傳開了!家家戶戶都在討論怎麽辦,等縣裏的告示一出來,大部分人都不想捐出錢糧,但是有什麽辦法呢?各坊各村的裏長,主動到那些有些想不通的人家去做思想工作,說什麽“大老爺都是為了我們好,如果倭寇來了,沒有抵抗的話,到時候房子會被燒了,所有錢糧全部會被搶走,男人小孩都會被殺死,女人們會被抓走當妓女……”

人們開始害怕了,想不通的人也開始動搖了,想想倭寇來的結果,再想想縣令征收的錢糧,孰重孰輕,是個人就能想明白。於是,沒有幾個人不乖乖地把錢糧送到縣裏去。三天後,除了幾十戶一貧如洗的人——他們自然都是挨了一頓板子了事,大部分都按時交上了錢糧,沒錢的也借了高利貸交上了錢糧。

經過挑選,全縣的壯丁被選中了兩千個人。縣城裏沒有那麽大的地方,就在城門外的空地上操練。白天操練,晚上回家,城門口每天都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轉眼就要過年了,壯丁們基本也被操練了差不多了,盡管大家都有些提心吊膽的,但是從姚縣令天天笑瞇瞇的臉上可看不出緊張來。有人說了:姚縣令那是運籌帷幄,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所以才像沒事人一樣。聽者無不嘆服。

除夕夜,姚縣令邀請馬捕頭去家裏赴宴。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姚縣令一揮手,讓三房妻妾和下人都退下了,然後搬出一個小箱子,放在了馬捕頭的面前,然後笑嘻嘻地看著他。

馬捕頭說:“老爺,這是……”

姚縣令打開箱子,裏面是白花花的銀子,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他說:“這是分你的,一千兩。”

馬捕頭說:“老爺,這太多了,小的不敢要!”

姚縣令說:“你就拿著吧,這是你應得的。我的三年任期滿了,調令已經下來了,正月初六就動身去江西臨江府上任了。我沒想到臨走前我還能……哈哈哈……我覺得咱倆的配合簡直天衣無縫,當然,你也別嫌少,我也沒拿到多少,全縣一共繳上來差不多四萬兩銀子,除去各種開銷,也沒剩下多少,你這每天假模假式的操勞還挺辛苦的,哈哈哈,最搞笑的是我那第三房小妾的小舅子,我把他從老家喊來,你還別說,那小子演倭寇演得還挺像。當天夜裏,給了他五百兩銀子就讓他跑回老家去了。處決那個死刑犯的時候,我還怕有人認出來,還好,一切順利,真是天助我也啊!”

馬捕頭說:“誰敢說不是啊?不過大老爺,您著瞞天過海之計簡直太高明了,屬下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屬下真希望繼續跟著大老爺吃香的喝辣的啊……”

姚縣令說:“我真是覺得我讓你當捕頭簡直太英明了!以前那個老邢,有點頑固不化,我幹啥事都有點放不開手。還好老東西喝醉淹死了。正好又遇到了你,真真是天助我也啊!你跑江湖,見多識廣,知道倭寇都長啥樣,你給我那小舅子扮得太像了!咱倆雖然處的時間短,但是一拍即合,人活著為了啥啊,功名富貴,不就想過得舒服點嗎,哈哈哈,你放心,我先到那邊,安頓好了,我派人把你調過去,那邊雖然沒有這邊富裕,但是只要咱倆攜手,還愁沒有什麽油水嗎,哈哈哈……”

馬捕頭一個頭磕在地上說:“多謝大老爺栽培!”

 

大年初一,縣裏就貼出告示說倭寇懾於福安縣兵強馬壯,不敢來騷擾,已經遠遁了。百姓無不拍手稱快,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年初六,新來的張縣令頭晚已經到了驛站,準備入住縣衙。姚縣令雖然趕早動身,但是還是有很多父老鄉親前來送行,很多人含著眼淚稱贊姚縣令是造福福安縣的父母官,因為姚縣令的處置得當,福安縣才免遭倭寇侵擾,頗有舍不得之意,連姚縣令都被感動得掉下幾滴眼淚,不過姚縣令最終還是帶著一家老小,十幾輛車子離開了。馬捕頭一直目送著他走出很遠很遠……

過了晌午,姚縣令正坐在大車裏和第三房的小妾說笑,突然聽到有人喊:有人劫道!大車突然咣當就停住了,姚縣令腦門子差點沒磕到車框上。正想發火呢,外面就想起來哭爹喊娘的慘叫聲。小妾嚇得花容失色,緊緊抱著姚縣令,指甲都快摳到姚縣令的肉裏。姚縣令也嚇得不輕,哆嗦著都不知道該不該下車。對他而言,現在一秒鐘就像過了一年一樣。不過,總算外面安靜下來,一個熟悉地聲音說:“下來!”

姚縣令硬著頭皮下車,一看,有點發蒙,“老馬?你,你這是……”再一看,附近高高低低,站著幾十個人,大部分都是倭寇的裝扮,地上躺著幾十個人,有家丁、趕車的、丫鬟……似乎都死了。

馬捕頭說:“我不姓馬,我才是貨真價實的倭寇!”

姚縣令驚呆了,故作鎮定地說:“你——你——你不是倭人,怎麽就成了倭寇?你就不怕株連九族嗎?”

馬捕頭咬著牙說:“我要是有九族我就不會當倭寇了。拜皇帝老兒所賜,就因為我爹寫的幾篇詩文,我們就被抄家流放了,全家都死在了寧古塔,幸虧我命硬逃出來了!我坐漁船逃到海上,沒想到遇到了我現在的這些兄弟。十幾年過去了,正是你們眼中的“倭寇”,給了我吃的,喝的,還教了我本事,我才有能力加倍回報大明朝給我的恩惠。”

姚縣令說:“你當個捕頭不是挺好的嗎,幹嗎去當倭寇為虎作倀,你還算人嗎?”

“你才不是人,假仁假義,搜刮民脂民膏!你又算人嗎?”馬捕頭憤憤地說:“今天我讓你死個明白!你以為你以前的捕頭老邢是喝醉淹死的嗎?你錯了,那是我和幾個兄弟做的,他不死,我怎麽可能當捕頭呢?我其實才是來打探的!為了摸清縣裏的情況,我才當了捕頭。你圖財,我們也一樣。我們一家一戶搜得哪有你一道命令快呢?我給你個梯子你就爬上去,這一次,打著抵抗我們的旗號,你沒少撈吧,這幾大車怎麽著也有一萬兩吧?”

姚縣令都快哭了,說:“都是你們的,行了吧,求求你們放了我就行……”

馬捕頭說:“你覺得可能嗎?放了你,我還能在福安縣混下去嗎?”

姚縣令說:“你究竟是誰,我——我——”

馬捕頭手起刀落,姚縣令人頭落地。踩著姚縣令的屍體,馬捕頭恨恨地說:“我是誰?這重要嗎?”然後對著身邊幾十個人說:“分成兩隊,一隊處理屍體,一隊拉走銀子。派個人通知東島太郎,今夜子時,我為內應,準備洗劫福安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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