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秋·出使坦桑尼亞的永遠記憶——豐碑永存,代代相傳

說起坦桑尼亞,中國人自然會聯想到在上世紀70年代,中國人民在自己艱難的情況下,依然無私援助坦桑尼亞和贊比亞修建坦贊鐵路。這條長達1800多公裏的鋼鐵巨龍見證著中國與坦桑尼亞、贊比亞的真摯情誼,見證者中國人民與非洲人民之間兄弟般的感情。前我國駐坦桑尼亞大使王永秋同誌用他的親身經歷,為您講述由兩國老一代領導人親自培育起來的中坦友誼歷經國際風雲變幻的沖擊,但至今仍代代相傳,堅如磐石。


一九九九年九月十三日,我奉命赴達累斯薩拉姆出任中國駐坦桑尼亞聯合共和國第十任特命全權大使。這是我首次到非洲國家工作。

初到坦桑尼亞,我的印象是:風光秀麗,政局穩定,人民友善,經濟落後。優越的自然環境,使他們自古至今形成一種外人難以理解的知足感。或許,這種“自足感”也就成為制約國家經濟發展的原因之一。

到任後的幾個月裏,我忙於拜會高層領導,接受新聞媒體采訪,外出講演,接觸社會各階層人士,深深感受到坦桑人民對中國人民的深厚友誼。他們常常提及毛澤東和周恩來的英名,不時表露他們對中國無私援助的感激之情。每當出訪,老百姓就會朝著你喊:“China,Rafica! (中國,朋友!)"。是的,由兩國老一代領導人親自培育起來的中坦友誼雖然歷經國際風雲變幻的沖擊,但至今仍代代相傳,堅如磐石。

鐵路尚在, 豐碑永存— —坦贊鐵路的歷史與現狀

說到友誼,人們自然會想到由中、坦、贊(贊比亞)三國領導人的智慧和三國人民用血和汗築成的坦贊鐵路。

一九六四年四月二十六日,坦噶尼喀和桑給巴爾組成聯合共和國。同年十月二十四日,贊比亞宣告獨立。其時,兩國國內經濟十分落後,百業待興,西方殖民主義者則虎視眈眈,企圖扼殺這兩個獨立不久的新政權,此時,南部非洲各國的民族解放運動正如火如荼。坦、贊兩國領導人曾試圖請蘇聯或西方國家幫他們兩國修建一條鐵路,都被拒絕。因此,兩國領導人只好試探性地向中國領導人求助,出乎他們的意料,中國政府毫不猶豫地答應他們的要求,決定為坦、贊兩國修建一條連接兩國的鐵路。用實際行動幫助坦、贊兩國的經濟建設,支援南部非洲各國人民的民族解放運動。

一九六七年,中、坦、贊三國政府在北京簽署了《關於修建坦桑尼亞-贊比亞鐵路的協議》。次年五月,中方派出680名專家赴坦、贊兩國勘探、設計。一九七零年十月二十六日和二十八日,時任坦桑尼亞總統尼雷爾和贊比亞總統卡翁達分別在鐵路起點坦桑首都達累斯薩拉姆和終點贊比亞中央省新卡比裏姆博希舉行奠基儀式。隨後,中國政府派出數以萬計的工程技術人員乘船來到這塊陌生的原野上戰天鬥地般修建這條“友誼之路”。經過數年的艱苦奮鬥,一九七五年六月,一條長達1860.5公裏的鋼鐵巨龍出現在坦、贊兩國的茫茫原野和叢林之中。它跨越318座橋梁,飛越2269條溝渠,穿越22條隧道,沿途盡是野獸出沒的叢林、沼澤地,還有湖泊和懸崖深谷。為了修建這條鐵路,65位中國工程技術員獻出了他們的寶貴生命。

坦、贊鐵路的建成曾經為坦、贊兩國的經濟發展和支援南部非洲國家爭取民族解放鬥爭發揮無可比擬的積極作用。但是,一條鐵路兩國共管的經營模式也給這條鐵路長期正常運營埋下了許多難以逾越的矛盾和弊病。其中最為關鍵的問題是坦、贊兩國政府對投入必要的資金有困難。正如我常同坦桑領導人所說的:“坦、贊兩國猶如兄弟倆,坦、贊鐵路好比一只母雞。你們兄弟向朋友要來一只母雞,都要它下蛋,可就不給它糧食吃。久而久之,母雞不僅不下蛋,還會餓死。”由於投入少、設備老化、管理不善、運量不足,加上“吃大鍋飯”的弊病等等,鐵路事故頻發,財務年年虧損,債臺高築。一九九五年,坦、贊兩國政府只好決定把這條鐵路私有化,實行特許經營,允許私營部門、外國公司參與鐵路運營。

一九九五年時任中國副總理朱镕基訪問坦桑尼亞時,曾專門考察這條鐵路並對有關人員說:“我們決不能讓這塊豐碑爛在我們這一代人手裏。”如何理解和落實朱副總理這一指示,有關部門都在積極研究,但誰也拿不出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來。對於如何保證“這塊豐碑”不爛在我們這一代人手裏,大家各有理解,一度引起不小的爭論,有人認為,只有私有化,才能保證這條鐵路的正常運營,才能保證“豐碑永不倒”。但反對私有化的人則認為:私有化之後,這塊“豐碑”就被腐蝕,“中國制造”就可能不復存在。

帶著這個問題我分別拜訪坦桑主管部門負責人和我駐坦鐵路專家組,並實地考察在坦桑尼亞境內的路段。考察時,我對鐵路的現狀深感自豪和不安。自豪的是,這條鐵路是在我國經濟十分困難的情況下修建的,雖經幾十年風和雨的沖刷,特別是遭受一九九八年厄爾尼諾現象所造成的特大洪水,鐵路依然巋然不動,工程質量堪稱一流;不安的是,鐵路的鐵軌和部分枕木受損嚴重、部分橋梁的安全也令人擔憂。於是,我向國內寫了一份報告,指出在我不能繼續為這條鐵路提供大量無息貸款的情況下,必須盡快同意和支持坦、贊兩國政府對鐵路實行特許經營的決定。如果久拖不決,鐵路最後撐不下去被迫停止運營,或者發生重大安全事故,將造成巨大的負面影響,必將嚴重損害這塊友誼的豐碑。不管采取什麽經營方式,只要鐵路能正常運營,就能保證這塊豐碑不會爛在我這一代人手裏。路在豐碑在,這是誰也無法抹煞掉的歷史見證。根據坦、贊兩國政府的要求,我在報告中建議先由國內派一專家組來考察,再決定是否由我方某一家鐵路局或企業來投資參與鐵路的運營。

二OOO年七月二十七日至九月九日上海鐵路局派出幾十名專家到坦、贊進行為期四十五天的考察調研,結果認為對坦、贊鐵路采取類似中坦友誼紡織廠的合資模式實行三國經營或者由中方單獨經營都需要投入大量資金,上海鐵路局不是盈利企業,難於承擔這項任務。對此,中國政府表示將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繼續向該鐵路提供幫助,並努力同坦、贊兩國一道探索多種合作方式,使這條象征中非友誼的坦、贊鐵路能健康地運行下去。遺憾的是,幾年的時光已過去,但至今仍未找到一個好辦法讓這條鐵路再度恢復早年的活力。但不管如何,這塊友誼的豐碑仍將永存於中、坦、贊三國人民的心中。

歷史的記憶,友誼的見證 ——坦桑尼亞中國烈士墓

在坦桑尼亞首都達累斯薩拉姆以東24公裏外的一處綠蔭草地上,長眠著為修建坦贊鐵路而犧牲的65名中國工程技術人員。它就是人們常說的達累斯薩拉姆中國烈士陵園。

陵園四周有一道磚墻,走進正門,人們便能看到一塊兩米多高的紀念碑,碑上紅色的中英文寫著:中國援坦專家光榮犧牲同誌之墓。紀念碑背後就是排列有序的烈士墓碑,每三位排成一組,白色墓碑上用紅漆寫上每位烈士的姓名、籍貫和出生年月日。在這些墓碑中,有一位是我的母校中山大學公共外語的老師。修建坦贊鐵路期間,應征當英語翻譯,他是在一次出差途中因交通事故犧牲的。這些烈士中有一位是死在從中國到坦桑尼亞的船上。那時,成千上萬來自全國各地的鐵路技術人員和工人都是乘船在大洋上同大風大浪搏鬥幾十天才到達目的地,途中極為辛苦。這些烈士中有47位在坦桑尼亞犧牲,17位在贊比亞境內犧牲。由於鐵路所經之地大都是叢林、沼澤、湖泊、高山峽谷,他們與天鬥,與地鬥,與各種野獸和蚊蟲鬥,還要與當地的疾病鬥,每天都有犧牲的可能。這些烈士中,有一位是在叢林中開路不慎捅破馬蜂窩被馬蜂活活蟄死的。那時,中央領導人對此十分重視,專門派出專家到坦桑尼亞協助醫生進行搶救,但終因傷勢過重而犧牲。

據說,當出現首位中國員工犧牲時,工程指揮部和中國駐坦桑大使館曾請示國內是否將烈士的遺體運回中國。中央領導人經過研究後作出指示: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就讓中國烈士永遠同坦桑人民在一起吧!於是,所有犧牲的中國員工就地埋葬。坦贊鐵路建成以後,中、坦、贊三國政府通過協商同意,決定在坦桑尼亞首都達累斯薩拉姆選地修建一處陵園,將分別在坦、贊兩國境內犧牲的中國工程技術人員的遺骨集中埋在陵園裏,並由坦桑尼亞政府為陵園配備一位守護人。

為表達對這些烈士的哀思,中國訪坦的重要代表團都會到陵園憑吊烈士們。每年清明節,大使館和中國援坦的所有專家組成員、當地華僑、中國企業代表和坦桑政府代表一起到陵園掃墓、獻花圈、悼念這些為中坦和中贊人民友誼而犧牲的中國員工。

每當我代表大使館為烈士們獻上花圈後念悼詞時,我總是淚流滿面,一種悲傷而感恩的心情油然而生。此時,我的腦海裏又浮現出英雄們戰天鬥地的情景,我似乎聽到他們在高喊著震撼人心的口號,我似乎又聽到他們有人因受瘧疾折磨的呻吟聲。是啊,他們是一群血氣方剛的有誌青年,為了祖國的榮譽,為了中國人民同坦桑尼亞和贊比亞兩國人民的友誼,他們離開故土,跨洋越海,來到這塊陌生的大地,最後獻出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他們是這段非常歷史的記憶,也是中非友誼的見證。他們的事跡和精神將永遠留在中、坦、贊三國人民心中。我希望有朝一日,這段歷史和他們的事跡會搬上銀幕,以此寄托我們的哀思,以此來懷念這些烈士們的英雄氣概和國際主義精神。

固疾不除,新局難開 ——友誼紡織廠的生與死

從上個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間,我國政府對坦桑尼亞的援助項目(援建和無息貸款)有一百多個,其中大部分是為了幫助坦桑尼亞發展經濟的生產性項目。遺憾的是,這些生產性項目都因坦方的體制問題和管理不善而相繼關張大吉。至90年代,只剩下坦贊鐵路和友誼紡織廠在年年虧損的情況下勉強運營。

1966年中國政府以無息貸款方式援助坦桑尼亞修建一個大型的紡織廠,以便幫其發展民族工業並增加就業機會。1968年,該廠建成投產,年生產能力4萬紗錠,印花布3000萬米,經濟效益甚佳,一度成為坦桑尼亞五大重點國營企業之一。80年代中後期,由於經營管理不善,年年虧損,至1995年底累計虧損1000多萬美元,瀕臨停產狀態。

1995年7月,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朱镕基訪問坦桑尼亞期間,兩國政府簽署了《關於坦桑尼亞友誼紡織廠合資經營問題的會談紀要》,同意將該廠重組為中坦合資友誼紡織有限公司。1996年3月,時任江蘇省人民政府副省長王榮炳代表中國政府與坦桑尼亞政府簽署了《關於友誼紡織廠合資經營的框架諒解備忘錄》,將中國政府原以無息貸款方式援助的固定資產7,259萬元人民幣轉為51%的股份由中方持有(坦桑尼亞財政部持股49%)。考慮到該項目設計到初期投產管理都由江蘇省常州市紡織工業局參與,中央決定再由常州市派人參與改制後的管理和技術指導。

1997年4月1日,該廠重新開業。同年5月,為了支持公司的正常生產和經營,中國政府又向該廠提供1億元人民幣的流動資金優惠貸款。2001年2月,中國政府又決定向該廠提供1.35億元人民幣用於二期技術改造。這些舉措說明中國政府對該廠恢復生產的高度重視。坦桑尼亞政府對該廠的生產同樣也十分重視。我到任後,曾多次陪同坦桑主管部長和蘇馬耶總理考察該廠,同勞資雙方開座談會,研究如何解決該廠生產和管理中遇到的問題,並商討制訂扭虧為盈的計劃。但是,由於當地原材料價格大幅上漲、坦幣貶值、優惠政策未能落到實處、勞動效率低下、工人福利要求過高以及勞資關系不協調等因素,工廠生產狀況仍無起色。

2000年3月下旬,坦桑總理蘇馬耶訪華同朱镕基總理會談時,朱镕基總理開門見山地說:中坦友好合作就連友誼紡織廠這樣一個項目都搞不好,今後我們還能搞什麽?希望坦桑尼亞政府能予高度重視,爭取一切可行辦法,扭轉目前形勢。朱總理的話使蘇馬耶十分震動。回國後,蘇馬耶總理幾次會見我,商談如何改變該廠的現狀。我對蘇馬耶總理說:“問題的癥結在於現行體制,工人們習慣於吃大鍋飯,幹好幹壞都拿一樣的工資,積極性沒有充分發揮出來。中方原打算通過合資經營,將中方改革開放以來那些行之有效的管理經驗帶到坦桑,以期改變友誼紡織廠的現狀。盡管貴國政府和領導層十分支持,但工會卻煽動工人抵制中方的任何有利該廠增產增效的建議。這樣下去,工廠總有一天會無法維持。”

2000年下半年,工廠接了一批訂單,這本是件好事,工廠管理層(中方任總經理,坦方任副總經理)要求工人加班生產,按件計酬,但工會卻堅持按時計酬。廠方知道,如果按時計酬,工人常常出工不出力,工廠就會無法按時供貨。勞資雙方為此爭論不休。蘇馬耶總理得知此事後,特地邀我陪他到工廠做工作。蘇馬耶總理親自主持勞資雙方開會,但勞資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於是,蘇馬耶做了發言,表態支持按件計酬的做法,但是,沒等蘇馬耶講完,廠工會負責人立即表示反對,認為這樣做如同資本家剝削工人的做法。座談會幾乎開不下去。見此情景,我再也按捺不住情緒,便要求總理允許我講幾句話。我在發言中簡單講了我對該廠現狀的基本看法和存在的基本問題,指出中國改革開放之前,我們中國人也習慣吃“大鍋飯”,大家幹多幹少一個樣,都拿一樣的工資,結果生產效率低下,國家經濟發展不上去,人民生活貧窮潦倒。改革開放以後,中國打破吃“大鍋飯”的體制,多勞多得,大家積極性高了,生產上去了,經濟發展了,國家富強了,人民生活水平也大大提高了,到處是一篇欣欣向榮的新景象。如今,中國政府又斥資幫助友誼紡織廠恢復生產,並派管理和技術人員來廠工作,目的是為了傳授好的經驗和做法,使友誼紡織廠早日扭虧為盈,以此來幫助坦桑發展民族經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人們對體制的改革,初期不太適應,這是正常的,但假以時日,你們就會因此受益而喜歡它。工廠目前正處於轉型的困難時期,只要勞資雙方同心協力,就能度過這一難關,就會看到光明的曙光。可以說,工廠現在猶如大風雨中漂流在大洋上的一葉小舟,如果大家不同舟共濟,齊心協力,這葉小舟就有可能被大浪吞沒;如果大家能夠排除歧見,按廠方的建議去努力,這葉小舟就能夠安全抵達彼岸。我想,哪一位工人不同意按件計酬,可以辭職回家,繼續以木薯和芒果為生。任何一個國家的政府都不可能贍養那些總想不勞而獲的人。再說,上帝也不允許這樣做。我的結論是:不破“大鍋飯”,工廠沒前途,大家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中國有句話:勤勞才能致富。其實,我同各位一樣,都希望工廠能盡快扭轉目前的狀況,希望所有的工人都過上好日子。我的講話得到在場所有與會者的熱烈鼓掌。坦方管理層領導握著我的手久久不放,再三表示感謝。蘇馬耶動情地對我說:“大使的講話太精彩了,您講出了許多我想講而不敢講的話,我代表坦桑政府感謝您。”次日,蘇馬耶電話指示廠領導:把中國大使的講話錄音盡快譯成斯瓦西裏語(當地語言),張貼各個車間,組織工人好好學習。一定要組織好生產,確保完成年底所有訂單,打個翻身仗,以實際行動來感謝中國大使對紡織廠的關心和支持。、

稻田傳技 總統嘉許 ——一段外交的佳話

2002年初,我決定出訪兩個省,其中一個省就是時任總統姆卡帕的家鄉。事前,我曾經以使館的名義為該省一所中學改建捐款3萬美元,省長甚為感動,把該校改名為“坦中友誼中學”,並邀請我出席該校的改建動工儀式。該省位於坦桑尼亞南部,與莫桑比克接壤,經濟落後,交通極差。為了我訪問方便,省長特地向中央政府申請,從警察總署那裏借來唯一一架直升飛機供我訪問時乘坐。

訪問首日,我的活動主要是出席“坦中友誼中學”改建動工儀式,並會見該省有關領導和各界知名人士。次日,我在省長陪同下乘坐直升飛機考察當地一個天然深水港。坦方請我去考察這個深水港的意圖是希望我能鼓勵中國公司或港商李嘉誠先生到那裏投資,把它建成非洲南部一個優良深水港。盡管這個天然港的條件很好,但我仍覺得現在還不值得在那裏投資,因為不管是坦桑尼亞南部或莫桑比克北部,都沒有足夠物流,那裏的市場在較長時間內也無法吸引外來大量物資。考察完後,省長又陪同我到一處種植稻田的村落參觀。主人之所以安排我參觀這個村是因為那裏的村民自力更生,集資修建水田灌溉設施,算是一個示範村。抵達目的地時,只見有幾百位村民已在村外等著我,我在熱烈的掌聲中登上臨時為我搭建的主席臺上,發表了即席講話。我贊揚村民們自力更生的精神。接著,我在省長和地方政府官員及村幹部的陪同下到水稻田參觀。可能是因為我從小學到進大學之前就一直同水稻打交道的緣故,我一見到綠油油的水稻田,心裏就十分興奮。我在田埂上聽村幹部講述他們如何不等不靠,集資搞水田灌溉的故事。我不時地就水稻管理中一些技術問題向他們提問。為了糾正他們一些不正確的做法,我幹脆脫掉皮鞋,挽起褲腿,走進水稻田裏,給他們講水稻秧苗的株距、行距、秧苗移栽返青三周後要施肥,以加快秧苗的生長和分苗。施肥時稻田裏的水不能超過5-6公分深才能達到最佳效果,施肥時最好先除草和松土,這樣才能有效地保證秧苗吸收肥效。第二次施肥應在水稻揚花之前10天左右,這樣有利水稻灌漿,顆粒多而飽滿,以保豐收。在我做介紹時,省長和地方官員及村幹部,還有部分懂英語的村民都忙於做筆記。我講完後,省長連忙把我拉上田埂上,村民們則報以熱烈的掌聲。兩位村幹部馬上攙我到水溝洗腳。此時,我感到十分的愜意,因為我總算能為當地老百姓直接傳授我所學的經驗。離開村落時,我暗暗祝願當地的村民當年能有個好的收成。

接著我又被安排參觀一個種植和加工腰果的村子。其實我們國內市場的許多腰果雖說是從印度進口,但原產地卻來自坦桑尼亞南部省份。印度商人從坦桑尼亞產地低價進口采摘下來的腰果到印度加工,然後再出口到其他國家(包括中國)。坦桑尼亞希望中國能在那裏投資設廠加工腰果,以增加當地就業機會或直接從坦桑尼亞進口腰果,以打破印度商人對腰果價格的壟斷。

就在我參觀一處腰果加工廠時,省長告訴我,姆卡帕總統獲悉大使閣下下水稻田傳授種植水稻技術,十分感動,要求我們下午1時左右趕到他的家鄉,他要設家宴招待大使閣下。

於是,我在省長的陪同下,乘直升飛機飛往總統的家鄉。飛機降落在一處長滿雜草的球場。我們下機後又乘坐總統派來的越野車奔赴總統的私宅。總統夫婦早就在家門口等候我。我被領進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客廳稍息一會,然後上座就餐。飯菜十分簡單:西紅柿沙拉、西紅柿燒牛肉、炸雞塊和白米飯。席間,沒有酒和飲料,飯後有紅茶和咖啡,總統動情地說:大使此次撥冗來我家鄉訪問,我很高興。閣下為我們省教育事業捐款,我很感激,因為教育是興國之本。但使我更為感動的是,大使閣下脫去皮鞋、挽起褲腿下水田教授種植水稻技術,實踐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句名言。這只有中國大使才能做得到,因為閣下心裏裝著我們坦桑人民。我們坦桑人民有你這樣兄弟般的中國大使深感榮幸。您是使團中的典範。您的一言一行再一次證明一個鐵的事實:中國人民是我們坦桑人民的真誠朋友和兄弟……。聽了總統這番話,我心裏也激動不已。我說:總統閣下,我是農民的兒子,從小就與水稻結下不解之緣。所以,我一到水稻田就情不自禁地下田與當地村民一起切磋如何種好水稻,希望有個好收成,讓當地百姓把日子過得好些。我作為中國政府派出的使節,我真誠地希望在任期內能為坦桑人民做點實事,為中坦友好合作關系的不斷發展做些貢獻。總統閣下專門設家宴招待我,這是我莫大的榮幸。

午宴結束後,總統夫婦把我送到門口,總統擁抱著我說:“祝您返館路上平安,我們在達累斯薩拉姆見!”。總統夫人還吩咐我下次來訪一定要帶大使夫人來。當天傍晚,我在省長陪同下乘直升機返回首都達累斯薩拉姆,完滿地結束這次訪問。

總統在家鄉私宅設宴招待外國使節在外交上應算是最高的禮儀,而且又是他任總統以來首次在這裏宴請一位外國使節,因此,我深感榮幸。但是,使我更為感動的是:總統在職好幾年,並沒有利用他的權勢爭取外國援助為其家鄉修過一條路或投資一個項目;二是總統在家鄉的私宅雖說是磚瓦房,面積也不過是百來平米,客廳和餐廳都很小,最多能容納10人。屋裏裝修十分簡單,家具十分普通而且有些陳舊。房子外表一點也看不出是一國總統的住宅。與其說那餐家宴使我受寵若驚,倒不如說他的清廉和一心為公使我深為震撼。

2003年3月,我奉命離任回國。離開坦桑尼亞前,姆卡帕總統夫婦專門在總統府官邸設宴為我夫婦餞行。當晚作陪地只有兩位部長和韓國新任駐坦桑大使夫婦。席間,總統又提及我下水稻田的事。他說:大使閣下下水稻田的事跡已成為一段外交佳話。我本人和坦桑人民會記住閣下在坦桑期間為我們的國家和人民所做的一切。歷史也會記住閣下為增進坦中人民友誼所做的努力。我們為閣下的離任感到遺憾,但我們仍要感激中國政府派來像閣下這樣的一位好大使。希望閣下能繼續關心坦中友好關系的發展。請閣下有機會再來坦桑看看。我說:請閣下放心。我已把坦桑視為我的第二故鄉了。日後如有機會,我會回來看望總統閣下和其他坦桑朋友。席後,他送給我一件藝術品——“烏賈馬”木雕,它是團結與友誼的象征。如今,我把它視為“鎮家之寶”。

春去春來,友誼常在 ——離任辭行

2003年3月,時逢春季,百花爭艷。時任全國政協主席李瑞環圓滿結束了對坦桑尼亞的友好訪問,此時,我也奉命開始了離任前的辭行拜會活動。由於我在坦桑黨、政、軍、社會團體和駐達累斯薩拉姆外交界的朋友很多,辭行拜會也就成為一項十分繁重的工作,尤其是他們都希望能為我夫婦舉辦歡送餐會。考慮到時間問題,我只能答應部分的邀請。

姆卡帕總統夫婦和蘇馬耶總理夫婦分別在其官邸為我們夫婦舉行晚宴,一起暢敘中坦友好關系發展史。基奎特外長(現任總統)則在達累斯薩拉姆喜來登飯店的草坪上為我們舉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餐會。他請來了副外長和外交部幾位主管官員及幾位駐坦外國大使出席作陪。那天晚上,略感涼意的陣陣海風和布滿繁星的湛藍色夜空給這場餐會增添了幾分情趣和歡樂氣氛。外長把大使的輪換比喻為季節的交替,說是“春去春來,友誼常在”。科技和高教部長蒙蓋伊夫婦則在他們的私宅設宴,請來科技界和教育界一些名流作陪。他們回憶了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國在自己十分困難的時期仍無私地援助坦桑和其他非洲國家的經濟建設。他們說,中國援建的坦贊鐵路永遠是非中友誼的見證和豐碑。時至午夜,我們夫婦向主人和其他坦桑朋友道別。此時,部長拉著我的手走進一間臥室。他說:“閣下,我和我太太商量好,我們把這個房間騰出來,留給您和太太,我們衷心希望你們夫婦有時間來坦桑看望我們。屆時你們就住在我家好了。”部長夫婦的真情,使我們感動萬分。遺憾的是,我們一直沒有機會重返達累斯薩拉姆看望他們及其他朋友。

水利部長洛瓦薩曾多次打電話給我,希望能為我舉行個歡送會,說是水利部的同仁都希望再見中國大使一面,道聲“歸途愉快”!於是,我只好同意在我離開達累斯薩拉姆的前一天下午5時到水利部一趟。那天,我老伴留在官邸收拾行裝,我攜秘書前往。我們還未到達水利部,就聽到陣陣的擊鼓聲和歌聲。當汽車駛入水利部的所在地時,只見草坪上已搭好一個主席臺,主席臺兩邊用鮮花和樹枝點綴著,臺上掛著一幅用英文書寫的“熱烈歡送中國大使”的橫幅。草坪上坐滿了水利部員工。我的車一停下,水利部長走過來親自為我開車門,然後在雷鳴般的掌聲和鼓聲中一起走上主席臺。部長告訴我,主席臺今天才搭成,他們利用下班後的時間舉行這樣一個簡短的歡送會,表達水利部全體同仁對中國大使閣下的歡送和感謝。我和水利部的官員就坐後,部長首先致辭。他說:“我們十分感謝在大使閣下離任回國的前一天撥冗出席這個歡送會。我們感謝中國政府和人民幾十年來對坦桑的無私援助,感謝大使閣下連任三年多來對坦桑水利建設和解決部分地區百姓供水問題所做的貢獻。三年多來,閣下所做的一切,坦桑人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您是坦桑人民的真誠朋友。我們舍不得您走,但又不得不讓您走。希望您把我們坦桑人民對中國人民的友好情誼帶回中國,讓兩國人民的友誼世代相傳,直到永遠!......”部長致辭後,我應邀致答謝辭。我原以為到水利部跟那裏的官員和職工道個別就行,可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安排得如此隆重。於是我只好接過話筒,開始我的即席演講。本來,我只想說幾句感謝之類的客套話,但是,三年多來的經歷,我心裏所積澱的中坦深厚友誼,加上現場的感染,讓我止不住內心的激動,滔滔不絕地講了二十多分鐘。我的講話也不斷被掌聲打斷。正是這些掌聲讓我的講話更迸發激情。這是我在坦桑的最後一次演講,我希望我的講話能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和良好的記憶。離開會場時,水利部的多位官員和職工們都湧上來和我握手道別,我終於流下了感動的熱淚。

回使館的路上,秘書說我今天的即席演講特別好,可是我似乎記不起我講了些什麽。我腦海裏只有一幕幕令人難以忘懷的激動場面。我想,這也許就是友誼的真諦。正是這種真諦,才使中坦友誼的薪火代代相傳。(作者曾任中國駐坦桑尼亞和尼日利亞大使)(2012-12-29 國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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