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範《丁香花:孤獨的記憶》南行盤飧記

旅行在外,車馬勞頓,免不了飽一頓饑一餐的,錯過丁常規的進食時問。有古人雲:酒醴異氣,飲之皆醉,百谷殊味,食之皆飽。大概是指各地各風味,屬飲食文化範疇罷?

然而,在下自笑平生為口忙,毫無食無求飽,居無求安的君子風度。這次南行萬裏,糯飧市遠,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景德鎮的晚餐

春寒料峭,饑腸轆轆最是難熬。那天到了景德鎮,已是夜深。安排在瓷都賓館也即市府招待所投宿,當務之急是解決填肚子問題。賓館的老師傅說捅開爐子很快,煮些稀飯暖暖我們。眾人正欲隨之而去,暗地裏閃出一位女子,她溫柔地說了些她家的爐子還沒有封,客人想吃什麼可以隨便點,柬了補充酒也有。男同胞們眼睛一亮,立即氣宇軒昂地隨了那女子。我走在最後,很不好意思地謝了那熱心腸的老師傅,答應明晨一準去喝他的粥吃他的饅頭。

這是一家個體戶的小飯館,設在賓館的馬路對面。老板見太太領回了客人,殷勤地送上菜單,讓我們點菜。可惜我們這一行吃皇糧的很使他失望,財政部長只為我們要了煮面,吩咐多添些澆頭菜即可。

不一會兒,面條端上來了,吃上一口,天哪,哪裏是煮面呢,十足是溫水泡面,碗頭上的菜肴也晚不出個滋味。畢竟不是吃憶苦飯,畢竟不是吃白食,難過話總是有人說的。

老板沙啞著嗓子連連拱手。當他說明原委,大家誰也不吭聲了。

他說他原來是一個村的黨支部書記,是從部隊下來的。早幾年,他們村從副業中攢了四萬多元人民幣,他一直設想創建一十村辦企業,用這錢墊底帶領大家走上致富路。可是,沒有人支持他,最後姒多數票通過把錢瓜分到人頭。他很悲觀。蛻一個共產黨員帶著老婆出來辦飯店算什麼能耐?他完全是賭一口氣。其實餞哪裏是那麼好賺的呢?這個稅那個費,五花八門,工商局,稅務局,各路諸侯,哪方都得罪不起,還要受氣。再說,他是當兵的出身,弄槍弄炮,又何時站過紅鍋掌過勺呢?和老婆經營這租來的店而,白天用個幫J二,都裉莆。但是,他不想賺那些昧心的錢。這些不是他最終想千的店外夜深人靜,瓷都景德鎮早已入睡。爐子的火也奄奄一息。可老板的一片坦誠,人見人憐。再說挑剔的話,有什麼意思呢?老板輕輕推開搭在他肩頭的妻子柏胳腫,走進廚房,這是一對健康又年輕時夫妻,有個三歲的孩予,不知此刻熟睡在哪裏?

老板沒有再出來,只聽招呼了一聲他的太太。不一會兒,一大瓷盆青菜豆腐清湯送至桌上,那女子溫柔地說:喝吧,這是免費的。瓷器白底藍花,正宗景德鎮的精品,盆口的那道金邊很柔美

海豐的憂患

一踏上海豐的土地,自然就會想起彭湃,想起這位先烈當年在陸海豐領導的農民運動。可眼前的這裏還是一片貧瘠,心似乎一下子沈沈的。

在一家個體戶飯店,想找個廁所,悄聲問問老板夫妻和幫工的姑娘,都筻得有點傻樣,搖搖頭。一個小姑娘拽拽我的衣角,使我納悶,也有點被耍弄的感覺。轉身,小姑娘拿來一只電筒,對我招招手。去廁所的路不遠,卻沆沆窪窪的,小姑娘提醒我當心,用一貝纖細的手握著我。回路,我感激地摟住她細瘦的肩膀,問她幾歲了?小姑娘輕輕地說:十二了。我又問了她些話,她用蠻不錯的普通話告訴我:她上過兩年小學,現在不上了。父母讓她自天獨自照看一爿小店,早晚幫家裏操持餐館。她有一個姐姐,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一家人除了她,其他人都不會、兌國語,讓我不要怪先前投人措腔。

到了燈火輝煌處,我又蕈細看了小姑娘的模樣,微黑的皮膚,鼻頭有點翹起,嘴唇厚厚的,兩只跟睛黑又亮,是個標致的小廣東。

也許一天的生意接近了尾聲,也許我們是這天的最後一批客人,老板坐在一張矮小的板凳上,逗小狗一般逗著他的小兒子。那滿地爬得很歡的小男孩,撅著小屁股,哦哦哦地還不會說話。

我一邊咀嚼著面條,一邊望著十二歲的小姑娘兩只小手極靈巧地折疊餐紙,猜想如果讓她讀書,一定很聰敏。

我把想法告訴了一旁的朋友,誰知他聽後用筷子點點我:餵,理想主義者,當心消化不良哇!在這個世道上,還是少一點同情心好,還是多想想自己的好!多少人不讀書,少文化,如今不比你生活得舒適?我一時語塞,顯然有點憤怒。是的,足有許多人我不能比,我不能大把鈔票隨意揮灑,我不能想上天就上天,想下地就下地。做生意賺鈔票我是低能兒,不通財路!我為這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失去學業扼腕痛惜,她是想讀書的,她是能讀好書的。可惜,我卻無回天之力,我卻無法給她以幫助,我又一次感到自己的無能和渺小!眼見的陸海豐還是一片貧瘠,輟學經商真的是一條通往幸福的路嗎?當然,小姑娘冠不過是無數脫離學校過早走上社會的孩子中的一個,我也知道。我輕輕摩了摩她微黑卻細膩的臉頰,擡起她尖小的下巴,試圖用眼光與她作最後的交流,

將來,她也許會有一份豐厚的嫁妝,平淡無奇地度過一生,將來,她也許會懊喪終身.為當年父母讓她輟學悔之又悔。她也許會忘記我這個匆匆的過客,忘記我曾悲哀的眼光

我衷心地祝願將來的海豐消滅她這類童工現象,願所有的孩子都能夠讀上,瘟海豐真正富裕起來!

是夜,我又犯胃疼,幾赴胃舒平姓無濟於事的。海豐沈沈的夜幕可以遮去一切,完整與破碎,昌盛與貧困,通途與坎坷。而我明亮的眼睛,卻照著心頭不盡的憂患

福鼎的比家美

我們的新聞采訪車順沿海公路南行,過了分水關,就進入福建省境地了。福鼎縣便在邊境線上。一路賞夠了山澗,灘塗,唱遍了每個人所會的歌,太陽毒辣起來,率到這兒,太夥兒H能有氣無力地哼哼有愛情還要面包,瀟灑漂亮怎能吃得飽就在這危難的關頭,比家美高高懸掛的招牌為我們送來光明。

店主人是兩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姑娘。一打聽,竟是一對小姑嫂。她們遠遠地招呼我們。客人來啦,來吃點什麼哇?我們的車還要趕路,當然什麼快就吃什麼好。

小姑子瘦弱些,極老實,總是寬厚地笑著,一聲不吭地忙著一雙手。郭個未過門的小嫂子可了不得的能幹,豐腴結實的雙頰開著阿朵桃花。

坐下來喝了些飲料,才發現這裏停電,沒有鼓風機,爐膛裏的火總上不來。小嫂子很有辦法,一會兒竈門竈臺,一會兒我們桌邊,開懷地笑著,放肆地說著,還抱來她的大貓瞇,告訴我們它叫乖乖,她一邊撫著乖乖光滑的脊背,一邊說客人們沒有不喜歡它的。看來,我們在寄飯菜的當口,只能都來疼愛這只比家美的乖乖了。

小姑子拼命想往爐膛裏多加些柴,火還是沒旺。起來,倒嗆得她滿眼淚花。我們一行中有人憐惜以姑娘,主動過去充當火頭軍,小姑子有些難為情。小嫂子卻大大咧咧地說:怎麼能麻煩您先生呢,您先生心腸真好,真想認了您做幹爹眾人大一笑,三十六歲的幹爹!

小嫂子問:你們是一家的麼?出來旅遊?幹爹樂了:是一彖是一家,你辨辨都是些什麼關系,不許說錯。孫嫂子咯咯地笑著;說對了你們付雙份的錢,說錯了這頓飯算我請客,分文不取,怎麼樣?反正一時吃不上嘴,眾人都來了興趣。

小嫂子認乎其真地逐一打量著每一個人,眾人虔誠地笑著,樂意接受此番亂點鴛鴦譜。小嫂子想好了一點,就拍一下洗魚的手;有啦!於是一位仁兄成了幹爹的兒子,大家當然笑得開心,誇她眼力真準,鼓勵她再說再說!很快一位女同胞又成了幹媽。小嫂子得意非凡,胖胖的臉上飛滿了彩霞。這時,她倒顯得慎重了,眼珠一轉一轉的。沒有定性的所剩無兒了,包括鄙人。小自覺中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宣判。靜場片刻,小嫂子突然一拍手:自啪!隨著她點石成金,鄙人被配給身邊一位溫篤篤的眼鏡先生做了妻子。笑聲雷動,肚皮也痛丁,眼淚也出來了。小嫂子張開雙臂,象舞會上的女王一般歡欣雀躍,完成丁拉邸配的惡作刷。

菜,差不多上仝了。小姑子笑瞇瞇地送啤酒,碑酒歡騰地冒著氣泡。小嫂予用她青春的熱情把你的斯文、拘謹和旅途的疲勞全都趕跑。看客人們高興,兩個姑娘更高興。不聲不響的小姑子悄俏地做好了地瓜絲炒飯,高湯粉線,笑盈盈地漲紅了臉。

該結帳了。一看手表,一頓飯吃了兩、三個小時,時間被賺了去,卻還不覺得。幹爹宣告小嫂了還不能做幹閨女,剛才的關系沒一個認準。小嫂子有點傻眼,卻也無所謂,生意畢竟到了尾聲。我忍不住問她:你這樣灑脫做牛意,跟客人都不見外,你男朋友放心嗎?小嫂子一下正經了臉,智者一般言道:實話相告吧,對順客我是嘴上生意,對男朋友我心裏美著哩!我們做生意,當然要看人說話活絡點啦,最終還不是為了錢?只要不昧心,錢就是光明

我啞然。眾皆啞然。過了福鼎,再往南行,我們這些新聞工作者竟一路無話。直至今日,一想起福鼎的。比家美,總感覺有點什麼梗在胸口,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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