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研哉藝術隨筆集·棘手的工作

下面講一個為朋友的書做裝幀設計的故事。

我有一個叫原田宗典的朋友。一說到“友人”,往往會讓人聯想到“君子之交”一類的,不過原田卻是我高中時代交上的一個損友。

“我現在也算是出版界知名人物了!”

既然他自己這麽說,大概真是有點名氣吧。“我要當一名作家”一直是他的口頭禪,結果他還真成了個作家。我也為他的書做過不少裝幀設計。

“我的書銷得可好呢!”

他本人既然這樣說,我想應該是賣出了不少吧。

他從高中時就開始寫作了。上課的時候,他將巴掌大的那種四百字稿紙藏在課本底下,不斷揮動著那支又小又圓的派克鋼筆。稿紙的小方格被填滿後,便移到我的課本底下來。

他寫的那篇小說現在讀起來恐怕連他自己都會崩潰,可當時,我卻極其認真地讀完了,並且還用岡山方言表揚了他。

高中畢業後,他考入了早稻田大學,我則進入了武藏野美術大學,各自踏上了屬於自己的探索之路,但是不得不經常閱讀他的厚厚原稿的習慣卻一直持續到現在。只不過小稿紙變成了普通大小的稿紙,後來變成了打字機打印的稿子,現在則是讀鉛字制版的校樣稿了。

現在我想講的是給《沒辦法的人》這本小說設計的裝幀。這本書是以他父親為原型進行創作的,當時,我還因為小說涉及了不少私小說性的內容而左右為難呢。沒有比為好友創作的以“父親”為主人公的“私小說”這種特殊的作品做設計更讓人困惑的了。雖然作品本身非常有趣,但我還是覺得很撓頭。

就連標題這幾個字本身,也令人感覺涼颼颼的。“沒辦法”這個詞,就像是從絕望的深淵中升騰起水蒸氣般有一絲絲溫暖的感覺。為了很好地表達這種微妙的感覺,看來只有在封面加入能夠體現“沒辦法”的元素才行,這是我最終得出的結論。

於是,我將原田還有幾位朋友召集到一起,一邊喝茶一邊討論到底什麽東西屬於“沒辦法的東西”。比如說掰壞了的一次性筷子,這算是沒辦法的東西吧。但是神經質的人看了,估計會急得跳起來。倒是用掰壞了的筷子吃面條的人,更接近“沒辦法”的感覺吧。有人提議,用一個掛著破舊T恤衫的衣架來表現怎麽樣?還有人說,不好,還不如用歪七扭八的衣服夾子呢。

討論進入白熱化。

眾說紛紜中,最讓人感到“沒辦法”的是裝豆醬和醬油的瓶子,就是大學食堂或大眾飯館的餐桌上擺著的那種沒手沒腳、形似企鵝的東西。這東西簡直“沒辦法”得令所有人都啞然失聲了。此創意即是將畫有公共食堂調料瓶的畫面當做《沒辦法的人》這本書的封面。

我比較傾向於這個提案,但是作者以太過分了為由反對。最終的方案是,采用一張畫有他父親常戴的帽子的圖片。雖然這個構思讓人感覺平淡無奇了些,但可以說是確切地表現了作者思念父親的立場。

幾天後,設計樣板完成了,電話通知他時,他說:

“傳真過來給我看看。”真是個厚臉皮的作者。我可不願意人家用帶著鋸齒紋的傳真紙欣賞我剛完成的設計,就好像是在朋友面前朗讀為他寫的詩一樣讓人覺得不舒坦。

傳真過去沒多久,電話就打過來了。

“標題周圍的虛線,有點像葬禮通知書似的,顏色不會太暗淡嗎?”那頭傳來毫不客氣的質疑。

“你想得太多了。”我本想解釋一下,卻不由得板起了臉,“黑白印刷沒法看出效果的。你看了上完色的校正版之後再下結論好了。”

我壓制著不由自主提高了半度的音調,掛掉了電話。

過了兩個星期,校正版印出來了。我的設計就這樣不加修訂地成了書的一部分。

“嗯……還算不錯。”

這是原田本人的感想。

雖然不知道他說的“還算不錯”指的是多高的滿意度,但作為我來說,總算松了口氣。

不知他能不能了解這其中的辛苦,反正書一大賣,“加印啦!又加印啦!”我這個朋友便興高采烈地向我誇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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