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湖光山色，青翠的山影倒臥在粼粼的溪水中。山谷沒風時，水皺不起波。輕風慵懶時，那水便如一條緞錦跟隨一縷縷的陽光泛著別樣的顏色。溪水湛藍湛藍，臨溪畔，竟能看透溪下的卵石殘枝和空懸無所依的魚兒。
　　這溪落在漳平南洋鄉，從市區出發，20分鐘車程便能到達。溪有個好名字，九鵬溪。這溪與鵬鳥聯系起來緣於漳平文人的杜撰。先前，我曾貶廬山仙人洞無端地拽來呂洞濱在洞裏燃篆爐熬藥丸，也曾取笑閩北十八重溪牽強楊文廣在此地大戰程咬金而血染溪水。面對關於這溪的附會，我竟能容忍，讓剛剛要裊起的那種壞壞的竊笑和亮起不屑一顧的目光收斂起來。這究竟為什麽，一時說不明白。
　　慢慢地穿行在溪岸，有巨石臨溪浸水，便卷起褲管，足浴其下，暑氣浮躁一點一點地消退了，心澄澄的。正當愜意地看溪玩溪時，友人邀我棄岸登舟，悠然一番。頷首之際，突見前面畫舫碎了如綢的溪面，驚飛鵬鳥，分散野鴛鴦。我把剛邁上畫舫纜繩邊的右腳縮了回來，怕的是畫舫壞這靜美的溪。於是，折個身，拾級上茶院。紅裝翠袖的姑娘笑著，迎候著，聲聲呢喃的“歡迎”好了心情。茶館純原木構築，精致。屋檐紅燈高高掛著，襯得綠山綠水頓時生動起來。入館如臨山間店肆，如臨寧靜致遠之屋。山樹的清香彌散開了，心胸香得醺醺的。要一泡摘采於臨溪的近山遠山的“水仙茶”，喚一壺清冽山泉。水開了，沖泡，呷吟著，偎依窗沿，梳理思緒，心馳神往起一段雲煙。崇禎元年，徐霞客從永安入境，一路泛舟頻頻回眸逶逶迤迤的九鵬溪。二年後，趁著腳力尚健，徐霞客想念九鵬溪，推卻夫人孩兒拉扯，開門邁步，踏著月色，解纜縱舟，再度蒞臨九鵬溪。這日，他詩意蕩胸，一路嘯吟。“流程越迫，則流愈急”。以景以勢以理鏗鏘了這溪之名；以“迫”和“急”演繹了流速和流程成反比之理。
　　三百余年一瞬間，古者已逝，尚能留言立世，九鵬溪大幸!
　　當幽古之情與眼前景致重疊時，我問朋友，怎不見“迫”和“急”的聲勢？友人回話說，遠處有一大壩，截住桀驁的九鵬溪，建了電站。我“嗨”的一聲，心裏有絲絲遺憾。不知為何，尋覓“迫”與“急”的思緒飄落在距九鵬溪50余裏的一個名為龍崆洞的洞口前。
　　洞口被堵得嚴嚴實實，但是堵不了歲月的回憶。30余年前，我和村民肩挑籮筐，著燃著松明火進了這幽幽寬寬長長的龍崆洞。洞中有山，山中有洞、洞中有水，水中有石。石象、古猴、石鷹、石蛇、石蛙一一凸現。記得最大的是觀音洞，洞景開闊，可納千人。那年頭饑寒交迫，哪有暇觀景？把洞中風化的石灰巖裝滿籮筐，挑上肩，堆柴焚石，下田種稻。後來，日子好了，想玩風景留駐風景的人多了起來，海邊人家拾得一石，便掏錢壘一景，辟得一角，就解囊築一山。於是想到九鵬溪，想到三億年前的古生代喀斯特地貌的龍崆洞。倘若把九鵬溪，把龍崆洞稍加點綴，下點功夫，解囊點銅元，譬如往湖光山色投射景燈，讓鐘乳石染著赤橙黃綠青藍紫等等，便拴住了氣派恢宏的一道道風景。
　　前些年，當看到一本導遊冊子介紹龍崆洞景區位於龍巖新羅區雁石鎮時，我心中一顫，驚訝漳平拱橋鄉村怎得把這洞贈給比鄰村落啊？這無疑是讓一個賺錢的機會與漳平人擦肩而過。幸好，九鵬溪還在，沒離開漳平這一方土地。想到這裏，我才明白我鐘情於九鵬溪這一道風景的原因以及收斂竊笑和不屑的目光的緣由。雖然，時下對九鵬溪的開發利用和徐霞客的造型(徐的造型應該是獨立而浪遏飛舟嘛，而不是杵著杖如采藥的狀態。)還存在這個和那個不足，但是撇去龍崆洞與截住九鵬溪之間的觀念上差異，還是讓我由衷地慶賀。心想，漳平的每一事如像開發九鵬溪這般的明智，如拋去當年揚棄龍崆洞的昏智，在奮然挺起的激揚中，喜也思，痛亦思，遵循唯物辨證法否定之否定的規律，憑借海峽西岸拍岸濤聲的召喚，憑借融入大海襟懷，憑借明智聰穎的理念，何愁此地山不綠水不清財不旺人不爽？
　　當晚，留宿九鵬溪水中亭榭臥室，靜聽一夜潺潺流水之韻，悄悄地與明月相邀，與清風對話。好像有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喚我，恍然中，仙鳳道骨的徐霞客縱舟浪裏來。在渡口恭迎時，不見徐老影蹤，惟留“流程越迫，則流愈急”的回響。夢醒時分，心裏突有與徐老唱吟和轍的激情，然而在清粼粼，美如少女沈靜的九鵬溪哪去碰撞“迫”“急”氣魄的平仄詩眼？回返上路了，在車上一如徐霞客頻頻回眸九鵬溪。沿途一擲幾億元的紅獅水泥廠如火如荼、匯港機械公司鋼鐵與堅石碰撞的火光、龍泰安生物科技公司層樓拔地驚天……紛紛入窗來。聽了友人熱道這些項目招商的紛繁背景時，遽然尋得“流程越迫，則流愈急”新演繹―――聳立的牌額上書：“拼命抓項目”，此“迫”也；“狠心造環境”，彼“急”也。玩了一條溪，拾得歷史和現實重疊和承接的鏡頭，因而想到，倘若鄉親故人以徐霞客為伴，為這山這水，為漳平這一方熱土立言出力，雖不為流芳，但得無憾而後心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