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吻過幾百次,幾千次——
甚至幾萬次——誰曉得!
我從來沒算過我們的吻︰
我的果實,松鼠,康乃馨,
河流——我的刀子!
我可以在你的嘴上睡覺,做夢,
在那兒歌唱,死去,
一遍又一遍;
那張嘴是深深的港,
是長途跋涉後落腳過夜之處,
已經到達了,卻依舊渴望走向它……

它們是戰爭——我們的吻——
沉重,遲緩,損失慘烈,
血,聲音,記憶全都參與其中。
噢,我多嫉妒你喝的水,
你說的話——
你藍色的嘆息……
嫉妒我們嘴巴
不公平的分離!

 


記得

你已忘了我嗎?
我該忘記你嗎?
我無法
將記憶從我身上剝掉。
我仍然貪求痛苦。
我為什麼要讓遺忘——
像虛有其表的膏油——
治療我善吸收、善放射、易驚恐的細胞?

我需要你身體的權威,
像墓碑般壓在我身上,
活埋我吧! 

歌唱與吠叫

他睡在我床上像一隻巨大的蜥蜴,他說。
他說了很多。

他,像蜂窩般,充滿了金黃色澤,嗡嗡鳴響,會刺人的話語。
我用話語回答——它們結合,離異,又復合,
它們互吻,互咬,它們歌唱又吠叫。

他說︰我不舉重,
我舉你的乳房,直到精疲力竭,銷魂狂喜。
他擅於言詞
以及舉乳。

相信我的話。

 


思春期

獨自在空蕩蕩的海邊。
我裸立於孤寂的沙灘,
海裸體而空虛。

一具龍形風箏飛過,
有著黑頭紅眼睛,呢喃著
黑紅的紙的語言。

獨獨他見到我何等的赤裸,
又紅又黑在夏日的掌中——
而他遁入陽光,為了遺忘。

 

 

然 後

首先聽到烏鴉。
然後野鴿。
然後有人清洗,扭擰
便宜的地毯,水滴落
水槽裡。然後
車輪的尖叫聲。
傾斜的風。然後
掃把低語。海
拖曳著。你聽到
午後天空之門
平滑地旋轉開。
葉子開始冗長的
旅行。你聽到
睡眠之鳥。也許還有
貓之行走,小貓
在她嘴裡,當她穿過背景。
再來又是鴿子。然後
水滴落水槽。然後
遙遠的海。然後
秋天。
     〔回目錄〕

 

 


年輕的吸血鬼

最初,羞怯地,他的身體纏繞著
我的脖子,以旋律美妙的渦形花樣,
如是我整個脖子包裹在
那旋律的手鐲裡,
而我幾乎屈身於他斜眼、
三角形的醜陋的頭
以及他脆弱骨頭之聲。

接著,咬第一口,
我感覺巨大的舒慰。
我的血液搏動,躍躍欲奔,
而後薄化,進入陌生的咽喉。
它的顏色變得更純
而我愈掏愈空,彷彿在滌罪。

之後,我變得極薄,
鼓翼者緊坐在我脖子上
啜飲,啜飲著我。
他的翅膀愈搖愈放肆,
他的眼睛燃燒如兩個字母
——但我不敢逼近閱讀。

(陳黎翻譯)

尼娜‧卡香(Nina Cassian1924-2014),不僅是一名知名詩人,同時也是散文作家,童書作家,作曲家及翻譯家。她曾在羅馬尼亞多家文學出版社擔任編輯,也是羅馬尼亞作家協會的主要成員。一九八五年赴美國訪問,因政治因素不得返回國門,遂流亡在美,現居住於紐約。她出版了五十多本各類著作,數度獲得文學獎。她的詩對生理的描述與情慾的處理頗為坦率,愛與失落,生與死,是她經常觸及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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