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其道多端。人類先有了語言,後又有了文字,而禽獸則沒有,這是重要區別之一。現在國外有個別的語言學家在研究禽獸的語言,響應者不多。這個問題我在這里先不討論。

我們每個人,除了啞巴以外,總要經常說話。認字的人還要經常使用文字,這和陽光和空氣一樣,和吃飯與睡覺一樣,是離不開的。

但是,有一個現象卻往往為非語言學家所忽略,這就是:語言和文字,只要還活著,也就是說還被人使用,就存在不停地變化。中國文字從甲骨文到鍾鼎文,到大篆,到小篆,到隸書,到楷書、行書、草書,就是最有力的證明。語言亦然,不必細說。為了更輕易地提高人民的文化水平,促進經濟的發展,在某一個時期內,由官方采用行政命令的辦法,使文字統一和規范化,這是無可非議的,合情合理的。中外曆史上都不乏先例,秦始皇的"書同文"是一個最有名的例子。我們今天漢字規范化,是經過完備的法律程序通過的,我們全國人民責無旁貸,遵守是我們的義務,是奉公守法的表現。

但是,從長期來看,比如說二三百年,或者更長的時間,語言和文字都必須變化,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變是絕對的,不變是相對的,除非你把語言和文字都搞成化石。


世界上最關心自己語言"純潔化"的是法國。幾百年來,法蘭西學院不斷地作出努力,保持法語的"純潔",然而法語,同其他語言一樣,不斷受到"汙染",變得不"純潔"起來。這件事是不以人的主觀願望為轉移的。

最近我收到一位X(我不知道他是老中青,姑以X代之)學者的來信。他是個有心人,一個有志之士,想努力保持漢語的規范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但是,他有點"食今不化",不了解語言和文字都不會停滯不變的道理,想使我們今天的規范化字永垂不朽,變成化石。比如在今天的漢語詞典上,"朦眬"和"朦朧"確實分列為兩個詞兒,前者的解釋是"快要睡著或剛醒時,兩眼半開半閉,看東西模糊的樣子"。對後者的解釋是"月光不明,不清楚,模糊"。其實基本的含義就是"模糊"。如果說"朦眬"與眼有關,而"朦朧"與月色有關,那麼,對一個瞎子來說,他既無"朦眬",又無"朦朧"。如果他寫文章(當然是用盲文),他應該用哪一個詞兒呢?魯迅先生的《三閑集》中有一篇文章《醉眼中的朦朧》,這確與眼睛有關,然而他卻寫作"朦朧",而非"朦眬"。根據我的印象,"朦眬"這兩個字,現在很少有人用,它幾乎成為漢語詞彙中的盲腸。這位學者硬要勉強區分,"可憐無補費精神"。

這位學者還舉出了一些別的例子,限于篇幅,我就不舉了。他為了勘誤,"寫了幾百封信,連作者面也不得到(羨林按:此句措辭有問題,也應該'勘一勘'的)……而大量的書一印再印,幾萬幾十萬甚至幾百萬冊,流向社會傳之後代,真是貽害無窮,簡直是踐踏我們五千年的璀璨文化,使大家都當上不孝之(羨林按:應作子)孫敗類。這大概不是各位弄學問的大家所心甘情願的吧?!"這真是石破天驚之論,令我渾身震撼。然而"五千年"中,我們的語言文字變了多少次了?我們全體漢族人民,加上我們的老祖宗,豈不都成了不肖子孫敗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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