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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菲利帕說,“紐貝裏先生就在那兒的草坪上。”
“瞧,”紐貝裏先生過了一會兒說,同時用手指了一下,“這裏是看這一帶視角最
好的地方。”
他正站在草坪的一個角落,在向史比利金斯先生展示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的美。這幾
點綴著很多大樹,草坪剛好從這裏向小湖畔傾斜。
紐貝裏先生個子不高,渾身圓滾滾的,一副只圖舒服、不修邊幅的男子在夏天的打
扮:一條素白的法蘭絨褲子,每條褲管價值不超過六塊錢,一件帶翻領的普通白絲綢襯
衫,價值不超過十五塊錢,頭上還有一頂普通的巴拿馬草帽,就算值四十塊錢吧。
“天啦!”史比利金斯先生環視那幢屋子和點綴著大樹的草坪,贊嘆道,“這地方
真可愛。”
“可不是嗎?”紐貝裏先生說,“你真該看到我當初開發這兒時的情景。光是為了
修那條汽車道,我就得炸開一百碼石山,然後我還得弄水泥來,不知弄了多少噸,還有
大的鵝卵石,用來加強路基。”
“是嘛!”史比利金斯先生說道,充滿崇敬地看著紐貝裏先生。
“沒錯,可與修這幢房子比起來那就不算什麽了。你知道,我得挖至少四十英尺深
的基腳。開始我挖了大約二十英尺松土,然後我挖著了沙子,可我剛挖過沙子,天啦,
我又得對付八英尺深的地下水。我不得不把它抽出來,我想總共抽出了一千加侖水才露
出下面的巖石。接著我弄來了四十英尺長一段的堅固的鋼柱,”說到這兒組貝裏開始用
雙臂比劃,做出把鋼柱豎起來的架式,“把它們豎立起來,鑲死在巖石裏。然後我又把
一條條鋼梁交叉起來,在上面裝上椽子,全是鋼的,每條有六十英尺長,接下來是把整
個框架擡起來了,這不難做到,只需支撐著一點就行了,就這樣讓它逐漸下降,落到指
定的位置上。”
紐貝裏先生用雙臂比劃著解說一座巨大的房子是如何被慢慢降落和安置在堅實的基
腳上的。
“不會這樣吧!”史比利金斯說道,對紐貝裏先生驚奇不已,覺得他一定力大無比。
“對不起,”紐貝裏先生突然停止了解說,“我得花片刻工夫把你站著的地方被弄
亂的碎石弄平。我看你已把它弄得很亂了。”
“噢,實在抱歉。”史比利金斯先生說。
“噢,沒什麽,沒什麽,”東道主說,“我一點兒也不在乎。這只是為麥克阿裏斯
特的緣故。”
“誰?”史比利金斯說。
“我的園丁。他不喜歡我們在碎石路上走來走去。那很容易弄壞路面。但有時候我
們會忘記這一點。”
應該說明的是,以清潔而論,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的主要榮耀應歸功於那些仆人。不
用說,他們所有的人都是從英國請來的。他們給紐貝裏先生和夫人帶來的舒適真是沒的
說。事實上,正如先生和夫人所承認的,這種類型的仆人在美國根本找不到。
“我們的蘇格蘭園丁是個大好人。”紐貝裏夫人總是負責解釋,“我真不知道怎樣
才能找到另一個像他這樣的人。你知道吧,親愛的,他簡直就不願讓我們摘玫瑰花,另
外,要是我們有人從草地上走過,他會暴跳如雷。他斷然拒絕讓我們擅自采摘疏菜。他
很明確地告訴過我,要是我們采摘他那剛長出的豌豆或黃瓜,他就辭職不幹了。我們要
等到他完成了種植過程後才能吃它們。”
“有這樣的仆人真叫人高興,”在一旁站著的那位女士輕柔地說,“那麽忠誠,與
大洋這邊的仆人是太一樣了。親愛的,你想象一個我在科羅拉多時雇的司機,他竟對我
威脅說他不幹了,就因為我想降低他的薪水。我想這都是那些討厭的勞動聯盟幹的好事。
“我相信是這樣。當然有時候我們和麥克阿裏斯特也有麻煩,但只要我們好好跟他
說清楚,他總還是通情達理的。比如說,上個禮拜我就很擔心我們把他意過頭了。他總
是習慣了每天上午十點半鐘喝一誇脫啤酒——女仆按吩咐把酒拿出去給他喝,喝完之後
他要在郁金香花圃旁邊的涼亭裏睡一覺。幾天以前他去那兒的時候,他發現我們的一位
不知情的客人正坐在涼亭裏讀書。當然他暴跳如雷。當時我真擔心他當場說他不幹了。”
“可這和您有何相幹呢?”
“親愛的,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們立即向他做了解釋,說那僅僅是意外事
件,說那個客人根本不知情,還說以後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聽了解釋後他平息了一
點怒氣。但是他離開的時候還在自顧自地咕噥,而且那天傍晚他把所有郁金香全挖了出
來並扔到了籬笆的另一邊。我們看著他這樣做的,但我們什麽也不敢說。”
“噢,不能說,”另一位女士說,“要是你們說了的話,那你們可就失去他了。”
“一點不假。而且我覺得我們再也找不到像他這樣的人了,至少在大洋的這一邊找
不到。”
“來吧,”紐貝裏先生說,他已用腳把弄亂的石子踩平整,“紐貝裏夫人和姑娘們
都在遊廊那邊,我們上她們那兒去吧。”
幾分鐘以後,史比利金斯先生已在同紐貝裏夫人和達爾菲米婭·拉塞裏耶一布朗談
話了,他對紐口裏夫人說她的房子非常漂亮。他們的旁邊站著菲利帕·弗龍小姐,她用
一條手臂挽著達爾菲米婭的腰,她們的頭靠在一起,達爾菲米婭的頭發是金黃色,菲利
帕的頭發是板栗色,兩張臉湊在一起實在是迷人,致使史比利金斯先生根本沒有心思去
看紐貝裏夫人或卡斯特吉奧城堡或其他任何東西了。也正因為如此,他幾乎根本就沒有
註意到謙遜地站在離紐貝裏夫人較遠處的那個綠衣小姑娘。的確,雖然在介紹的時候有
人咕噥過她的名字,但兩分鐘之後他絕對說不出她的名字來了。他的眼睛和心思都系在
別處。
但她可不一樣。
因為綠衣小姑娘看史比利金斯先生時眼睛睜得大大的,而且她一看他便立刻從他身
上發現了很多以前從沒人發現過的妙不可言的東西。
因為從他頭部的姿勢,她能看出他是多麽聰明;從他雙手插在兩邊褲袋裏站立的神
氣,她能看出他一定非常勇敢、富於男子氣。當然,他渾身上下無處不流露出堅強和力
量。簡單點說,當她看他的時候,她所看到的是一個其實根本不存在或不可能存在的彼
得·史比利金斯——或者至少可以說,她所看到的彼得·史比利金斯,是在此之前世上
的任何其他人都沒有設想過的那個樣兒。
頓時她感到由衷的高興,慶幸自己接受了紐貝裏夫人的邀請並毫不畏懼地來到了卡
斯特吉奧小城堡。因為綠衣小姑娘——她的教名叫諾拉——只不過是紐貝裏夫人的一個
所謂窮親戚,而她的父親也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不屬於陵宮俱樂部或任何別的俱樂
部,他帶著諾拉住在一條有地位的人誰也不會去住的街上。諾拉幾天前收到請她到城外
去的邀請,如此盛情旨在讓她多呼吸點新鮮空氣——這是唯一可以免費送給窮親戚而無
後顧之憂的東西啊。因此諾拉也就帶著一個小箱子來了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箱子是那麽
小那麽簡陋,就連搬它上樓的那些仆人都為它感到害臊,箱子裏裝著一雙新牌子的網球
鞋(每雙的價格由九毛錢降到了七毛五分)和一件被稱為“充數晚禮服”的白色外衣,
另外還有窮親戚能戰戰兢兢帶去和富翁一起過簡單的田園生活的其他少得可憐的東西。
諾拉就那麽站在那兒,看著史比利金斯先生出神。
而他哩,根本就無視她的存在——人們之間的相互矛盾由此可見一斑矣。
“這幢房子實在太迷人了。”史比利金斯說道。在諸如此類的場合這種話他總是掛
在嘴上的,但在綠衣姑娘看來他這話說得自然得體極了。
“承蒙誇獎我非常高興,”紐貝裏夫人說(這也是她老掛在嘴上的話),“您不知
道為此花了多少心血。今年我們為東邊的溫室新安了所有的玻璃,總共超過一千塊。真
是一項大工程啊!”
“剛才我還在向史比利金斯先生介紹我們為炸開汽車道費了多少周折哩。”紐貝裏
先生說,“史比利金斯,我覺得從這兒看那個炸開的豁口更清楚,汽車道就從那中間穿
過。為了炸開它我用掉的炸藥起碼有一噸半。”
“天啦!”史比利金斯嘆道,“那一定很危險,對吧?我真佩服您的膽量。”
“那沒什麽,習慣了也就沒事兒了,”紐貝裏先生說著聳了聳雙肩,“不過嘛,當
然,那是很危險的。最後一次爆破我報銷了兩個意大利人。”他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
地補充道,“那兩個意大利佬,都是能吃苦的夥計。在炸石開山方面,我對他們倆比對
誰都滿意。”
“是您炸死他們的嗎?”史比利金斯先生問道。
“我當時不在場,”紐貝裏先生回答說,“老實說,爆破的時候我從不呆在這兒,
用不著我費這個心。我們回城裏去了。但盡管我不在場,他們的喪葬費之類還得由我出。
出就出吧,也沒什麽。風險當然是我擔,不是他們,法律有規定,你是知道的。他們倆
每人花掉了我兩千塊錢。”
“噢,對了,”紐貝裏夫人說,“我想我們得去換換衣服,準備吃飯了。要是去晚
了,弗蘭克林會大發其火的。”她見史比利金斯不明白指的是誰,便繼續說,“弗蘭克
林是我們的管家,由於他是我們從英國遠道請來的,我們必須十分小心地待他才是。像
弗蘭克林那麽好的一個人,你總是很擔心會失去他——尤其是在發生了昨晚的事之後,
我們更應該倍加小心。”
“昨晚什麽事?”史比利金斯先生問道。
“噢,也沒什麽的,”紐貝裏夫人說,“其實嘛,那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昨天晚
上吃晚飯,已吃了好一陣子,我們幾乎什麽都吃過了(我們在這裏吃得很簡單,史比利
金斯先生),恰巧紐貝裏先生渴了,要弗蘭克林給他上一杯德國白葡萄酒——他心裏想
的其實不是這麽回事兒。結果弗蘭克林馬上就說:“很對不起,先生,上完主菜後還要
上白葡萄酒,我可沒這個義務!”
“當然他是對的。”達爾菲米婭加重語氣說。
“一點兒沒錯,他做得完全正確。她們明白這點,您也明白。當時我們擔心會有麻煩了,不過後來紐貝裏先生找了弗蘭克林,很成功地化解了此事。我們現在就去換衣服
怎麽樣?這會兒已六點半鐘了,我們只有一個小時做準備。”
接下來的三天史比利金斯先生是和這群友善的人一起度過的。
正如組貝裏夫婦熱衷於解釋的那樣,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的生活是按最簡單的計劃安排的。早餐隨鄉下風俗,安排在九點鐘,然後在午飯前沒啥吃的,除非你樂意來上一瓶送到網球場的檸檬汁或麥酒,外加一塊餅幹或杏仁甜餅。午餐非常簡單,要吃到一點半鐘,只有冷肉(大概有四種吧)和色拉,也許還有一兩碟特別準備的食物,另外還為有興趣的人準備了一塊熱牛排或排骨,或者兩者都有。午餐之後,你可以在遊廊的陰涼處喝咖啡和抽煙,同時等著喝下午茶。下午茶是在一張柳條桌上喝的,它可以擺在草坪上任何一個地方——只要當時園丁沒在那兒修剪、裝飾什麽或沒把那塊地方派作其他用場。
下午茶喝完之後,你可以休息一下或在草坪上散散步,一直到更衣吃晚飯的時間來到。
這種簡單的生活程式,只有在有人從佩尼格威一瑞德別墅或尤德爾一部德爾別墅開
車或駕汽艇突然闖來時才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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