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燁 ·巧譬善喻的說書人(下)

誠然,好作家幾乎全都是好讀者,而比拜雅特更好的讀者,恐怕寥寥無幾!拜雅特敏銳的觀察力,以及對天地萬物的好奇心,使她的文學評論充滿了令人驚喜的新鮮感,例如她在《歷史與故事》當中,以描寫女人的冰和玻璃意象為主題,巧妙地將莎士比亞的戲劇《冬季故事》(The Winter‘s Tale)、丁尼生(Alfred Tennyson)的詩作《淺攤淑女》(The Lady of Shalott ),以及安徒生(Hans Christian Andersen)家喻戶曉的童話故事《白雪公主》(Snow White)和《白雪皇后》(The Snow Queen)完美地串聯了起來!同時這個串聯過程所呈現出來的,並非一名讀者刻意在文字中尋找某種交集的機械式努力,而是一個作家悠遊於豐碩的靈感寶庫中,信手採拾恰當選材的自在,使讀者忍不住想與她漫步同遊。

值得一提的是,《歷史與故事》的靈感寶庫或許來自純文學,但拜雅特平日汲汲營營所涉獵的題裁,卻絕不囿限於此:科學、植物、生物、藝術和繪畫…,簡直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包(這一點倒是又和艾克曼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而這些廣泛的知識和理解,也成為拜雅特作品不可分割的一環。舉例來說,在構思一九九三年的作品《天使與昆蟲》時,拜雅特表示她僅以一個視覺印象為起始點,也就是想以螞蟻窩和維多利亞豪宅做對比,而在蟻窩的正中心,則是一隻肥大的女王蟻,其生存的目的只在製造下一代,因此作家也就找到了第一個小說問題:女王蟻究竟是權力中心,抑或本能的奴隸?

此外,拜雅特的慧眼也看到了豪宅裡上下穿梭的女僕,恰似螞蟻窩裡忙碌不息的工蟻,和她對維多利亞僕人生活的了解不謀而合,於是當她再想到螞蟻窩內的交配倫理時,豪宅裡發生的故事主軸也就隱約成形了!拜雅特進一步追溯道︰「接下來我又想到另一個隱涉:一個男人夢想要娶蝴蝶為妻,結果發現他所娶的竟是一隻女王蟻。達爾文的物競天擇有此一說︰物種原理往往促使人們以美貌,而非道德為擇偶的標準。我決定將這個隱喻放進來,因此這個男人是達爾文學派的生物學家,女王蟻的父親卻是一名嚴厲的基督徒,這樣一來,整個情節就自然而然組構起來了!」

從這裡,我們無意間發現了拜雅特的創作思路,和一般小說家的迥異之處:拜雅特小說所關心的,並非人物性格的塑造,而是故事、隱涉及寓意,而這固然是拜雅特作品反對者抨擊的主要焦點,卻也正是其擁護者所衷心讚賞的特色,恰如臺大外文系教授朱偉誠在《中國時報》(12/5/2002)上所曾分析的:

「拜雅特簡潔清靈的文字…(使)原來看似不相干的習用語有了嶄新的面貌。這種『發現』讓表面上看來平板的描述驟成感情上的深度,…讓人無限驚喜地見識到拜雅特想像世界的奇幻瑰麗…。

拜雅特是如此擅於低調巧妙地營造哲思與道德的訊息,使得典故的運用變  得自然而新穎。〈色芬山的蛇身女妖〉挪用了濟慈類似白蛇傳的故事長詩《蕾米亞》,…〈雅億〉與〈耶穌在馬大與馬利亞的屋中〉…援引聖經舊約與新約的故事,其人生道德寓意卻清楚動人宛若新制。…」

自從《擁有權》得獎之後,各種褒貶之辭對性格內向的拜雅特來說,似乎已經不再構成太大的問題。雖然《擁有權》的得獎本身,曾經引發布克獎評審團內部的高度爭議,但大獎的肯定畢竟使拜雅特獲得了重要的自信,因此當大西洋兩岸的出版社,一再懇求作家修改作品的走向,刪除對各種古詩、典故的引用時,拜雅特卻能有充分的自信堅持自己的風格。更重要的是,這份自信也改善了她和妹妹卓布爾的關係,使她們在多年的競爭之後,終於成了好朋友。不變的是,拜雅特依舊內向,偏愛獨處,以書為伴,尤其多年之前,當她十一歲大的兒子意外喪生後,她已習慣在孤獨中尋找慰藉,即使她另外還有三名子女皆已長大成人,使她得以享受含飴弄孫之樂。

身為學者、評論家及小說家,拜雅特的作品數量相當豐富,小說方面除了上述幾部之外,另外還有《日影》(Shadow of the Sun)、《遊戲》(The Game)、《花園中的處女》(The Virgin in the Garden)、《靜物》(Still Life)、《糖與其他故事》(Sugar and Other Stories)、《心靈激情》( Passions of the Mind ),以及《莫提斯故事》(The Matisse Stories)等,最新作品《元素》( Elements: Stories of Fire and  Ice)已在二OO二年由國內出版社引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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