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的本質:人詩意地棲居 (上)

人如何棲居於大地上?我在哪裏?我是誰?從哲學上來看,依然是一個問題。笛卡爾(Descartes)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確立了我在的依據是我思,卻沒有言說我在的存在方式。因此,海德格爾(Heidegger)批評笛卡爾,「在這個『激進的』開端處沒有規定清楚的就是這個能思之物的存在方式,說的更準確些,就是『我在』的存在的意義。」(馬丁•海德格爾著《存在與時間》,陳嘉映,王慶節合譯,1987)

海德格爾提出了「棲居」的概念,認為「棲居乃是終有一死的人在大地上存在的方式」(馬丁•海德格爾著《演講與論文》,孫周興譯,2005)。他說棲居「在大地上,就意味著『在天空下』……從一種原始的統一性而來,天、地、神、人『四方』歸於一體」,當天、地、神、人四重性融合互現時,人才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人詩意地棲居」是海德格爾在《詩•語言•思》一書中對其思想的高度濃縮。問題是,人真的能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嗎?這遠沒有實現。我們生活在追名逐利的現實中,生活在喧囂的城市裏,而棲居的大地早已千瘡百孔,天地神人難以歸為一體,世俗的生活棲居,難以尋找到詩意。所以,排除精神的遨遊,天地神人歸於一體(實際上有點類似於中國古典哲學的「天人合一」命題)要麽是一種理想,要麽只能在旅遊過程中短暫獲得體驗。人在旅遊中,通過體驗激發自我、認識到本我,感悟到天地神人歸於一體,通過忘記世俗生活獲得本我的回歸,使人們真正體悟到「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



在旅遊過程中,旅遊者希望因生理或心理而獲得某種快感,並將這種愉快的心理感受,以身體之,以心驗之(謝彥君,2005)。欲通過旅遊來發現自我(王寧,1999)。只要旅遊者在旅遊目的地這個舞臺上尋找到真實的自我,他們就認為這種旅遊體驗是真實的和詩意的。對於大多數旅遊者而言,他們並不真正在意旅遊目的地所展現出來的文化是否真實;他們也不真正關心這些文化是否真實存在還是被舞臺化。只要此地、此時、此景能讓他們體會到「真實的歡樂」,他們甚至願意走上這舞臺,與表演者共舞,共同創造旅遊地新的旅遊文化。


麗江的旅遊文化就是在這種共舞中創造的,它主要是旅遊者和旅遊經營者在互動中形成的,包括酒吧文化、餐飲文化、商品文化、客棧文化、新納西文化等,共同形成了一種包容、多元而和諧的文化氛圍,對遊客產生極大的吸引力,甚至成為一種麻醉劑或興奮劑。遊客進入麗江古城,猶如著了魔一樣,女人紛紛穿上色彩斑斕的長裙、吊帶,身披披肩或圍巾、人字拖,男人們則每人一頂牛仔帽,東巴文字T恤,這是遊客進入古城後的一種換裝,也是一種進入休閑狀態的標誌。遊客將古城變成自我展示和自我釋放的舞臺,自身也成為古城一道獨特的文化風景線。純凈的天空、溫暖的陽光、靜靜的街巷、喧囂的夜晚,此時的古城,是一個客觀性真實、存在性真實、舞臺化真實及生活性真實性的混合體,亦真亦幻。遊客在這種亦真亦幻的場景中尋找到另一個真實,一種生命的真實感。自20世紀初以來,從約瑟夫.洛克(Joseph F Rock)、顧彼(Goullart Peter)到今天的普通遊客,無不是由這種真實性吸引,由我者走向他者,並融入他者,由前臺穿過帷幕,成為古城的新居民。


在這個世界上,真實性問題是否確實存在?如何辨析它就是真實的?它又是如何存在的?筆者認為,真實性由以下三個層次構成一個邏輯整體:信念的真實性,即絕對性真實性;認識的真實性,即相對性真實性;事實的真實性,即事實性真實性。這三個層次分別對應著信念的、哲學的和文化的三個層面,不同的層次所追問的真實性問題是不同的,不能混為一談。


如前面所討論的舞臺化真實,遊客在目的地所看見的前臺的表演和生活場景的演示,遊客就某個事實、活動、場景的真偽判斷,屬於客觀性真實性範疇,它實際上是對旅遊地文化這一事實的真實性的判定。此外,旅遊地居民的日常生活也是一種事實。問題在於,舞臺化真實也不全是真實的。它帶有表演性質,不等於生活本身。即使後臺居民的生活的真實性,也不完全都是真實的,或者說,即便是真實的,遊客短暫的停留,也未必能真正體驗到生活的真實性。


對大多數都市人來講,他們的日常生活枯燥到每天只是公司和住所之間的兩點一線。麗江大研古城狹窄的街道、獨立的庭院為來自各地的城市人提供了一種高度集中的古城鎮體驗,體驗一種與日常生活毫不相同的狂熱的社交生活。遊客在此卸下了日常生活中的面具、焦慮、冷漠,與其他遊客、當地居民積極互動,喝茶、看書、聊天、曬太陽、聽音樂、遛狗、喝酒、泡吧、唱歌、跳舞、發呆、烤火盆、睡懶覺、騎馬、淘寶、學習納西文化等等,從中體會到一種真切的古城生活文化,安逸、閑散、隨性、自我,這正是他們真實生活中所缺乏的要素,也是吸引他們脫離他們慣常生活的真實動力。一些遊客從最初的觀光客,到小住三五天,到長住一年兩年,成為古城新文化的創造者,他們與其說是真實性的尋找者,不如說是事實性真實性的創造者,即「符號化旅遊」(即遊客參與旅遊社區文化創造,創造出新的文化符號,楊振之,鄒積藝,2006)

這些個性化的創造,使第一次來到這裏的遊客恍如進入真實空間,產生迷戀,從而形成新的文化的真實,類似科恩(Cohen)的「自然生成的真實性」。對於那些來過又離開的旅遊者而言,麗江便會幻化為一個認知的真實性,即在我者中屬於相對性真實,麗江對於其本身是客觀真實性存在的,同時又激發出遊客在真實中尋找到自我,即所謂的存在性真實。遊客在麗江獲得了回歸,獲得了自我,並激發了自我,使我者詩意地棲居在麗江的大地上。



如此說來,我們這個世界還有無絕對的真實性存在?所有的真實性都是相對的嗎?筆者認為,這個世界存在著絕對性真實性,只不過它超越了哲學層面,不會為人們所關注,去追問它的人也不多,遊客就更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它屬於信念、信仰層面。可以說,因為有相對性真實性的存在,事實性真實性才有存在的依據;因為有絕對性真實性的存在,相對性真實性也才有存在的依據。


旅遊者將興趣點集中在特殊經歷和旅遊體驗,通過體驗,在旅遊地完成短暫的「詩意地棲居」,從而實現了在迷茫的世俗生活中短暫的找回了自我,回歸了本我,發現了自我的生命意義。所以,旅遊的本質是什麽?就是人短暫的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正因為旅遊能讓人詩意地棲居,旅遊才成為世俗生活的人們生活之所必須,精神之所向往。僅此而言,旅遊對於人類生活,功莫大焉。
(原載:http://www.venitour.com 2016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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