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 論汪靜之的《蕙的風》 (3)

胡適的序,又說到這些話語:

我讀靜之的詩,常常有一個感想:我覺得他的詩在解放一方面,比我們作過舊詩的人更徹底得多。當我們在五六年前提倡作新詩時,我們的“新詩”實在還不曾到“解放”兩個字,遠不能比元人的小曲長套,近不能比金冬心的《自度曲》。我們雖然認清楚了方向,努力朝著“解放”作去,然而當日加入白話詩的嘗試的人,大都是對於舊詩詞用過一番工夫的人,一時不容易打破舊詩詞的鐐鋯枷鎖。故民國六、七、八年的“新詩”,大部分只是一些古樂府式的白話詩,一些“擊壤集”式的白話詩,一些詞式和曲式的白話詩——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新詩。但不久有許多少年的“生力軍”起來了。少年的新詩人之中,康白情俞平伯起來最早;他們受的舊詩影響,還不能算很深……但舊詩詞的鬼影仍舊時時出現在許多“半路出家”的新詩人的詩歌里。……直到最近一兩年內,又有一班少年詩人出來,他們受的舊詩詞的影響更薄弱了,故他們的解放也更徹底。靜之就是這些少年詩人之中最有希望的一個。他的詩有時未免有些稚氣,然而稚氣究竟勝於暮氣;他的詩有時未免太露,然而太露究竟遠勝於晦澀。況且稚氣總是充滿著一種新鮮風味,往往有我們自命“老氣”的人萬萬想不到的新鮮風味。

為了證明《蕙的風》的獨造處,在胡適序上,還引得有作者《月夜》的詩。又引出《怎敢愛伊》以及《非心願的要求》同《我願》三詩,解釋作者在詩上進步的秩序。

劉延陵,則在序上,說到關於歌唱戀愛被指摘的當時情形,有所辯解。且提到這順應了自然傾向的汪靜之君,“太人生的”詩,在藝術方面不能算是十分完善。

作者自序是:

花兒一番地開,喜歡開就開了,哪顧得人們有沒有鼻子去嗅?鳥兒一曲一曲地唱,喜歡唱就唱了,那顧得人們有沒有耳朵去聽?彩霞一陣陣地布,喜歡布就布了,那顧得人們有沒有眼睛去看?

嬰兒“咿嘻咿嘻”地笑,“咕囁咕囁”地哭;我也像這般隨意地放情地歌著:這只是一種浪動罷了。我極真誠地把“自我”融化在我的詩里;我所要發泄的都從心底湧出,從筆尖跳下來之後,我就也安慰了,暢快了。我是為的“不得不”而作詩,我若不寫出來,我就悶得發慌!

在序里,還說到詩國里把一切作品範圍到一個道德的型里,是一種愚魯無知的行為。這里說的話,與胡序的另一章與劉序,皆在詩的方面上有所辯解,因為在當時,作者的詩是以不道德而著名的。

《蕙的風》成為當時一問題,雖一面是那一集子里所有的詩歌,如何帶著桃色的愛情的炫耀,然而胡適的序是更為人所注意的。在《一步一回頭》那首小詩上,曾引起無數刊物的討論,在胡序過譽為“深入淺出”的《我願》一詩上,也有否認的議論。


在《放情地唱啊》的題詞後,我們可以見到下面的一些詩:


伊的眼是溫暖的太陽;

不然,何以伊一望著我,

我受了凍的心就熱了呢?

伊的眼是解結的剪刀;

不然,何以伊一瞧著我,

我被鐐銬的靈魂就自由了呢?

伊的眼是快樂的鑰匙;

不然,何以伊一瞅著我,

我就住在樂園里了呢?

伊的眼變成憂愁的引火線了;

不然,何以伊一盯著我,

我就沈溺在愁海里了呢?

(《伊的眼》——《蕙的風》三一)


我每夜臨睡時,跪向掛在帳上的“白蓮圖”說:白蓮姐姐啊!當我夢中和我的愛人歡會時,請你吐些清香熏我倆吧。

(《禱告》——《蕙的風》四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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